“不,華珍姐姐,她們不是那個意思。”卻見歐陽曉星也變了臉色,搶上前來,拉住李華珍的手,有些動情地說:“我們都支持你當副連長,真的,華珍姐姐。我要參加跳舞。我姐姐也參加。其他人不會我們來教。我們115連不會完不成任務。姐姐,你說是不是?”
歐陽晴月見妹妹這樣護著李華珍,心裏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好再堅持,猶豫著沒有說話。李華珍感激地看一眼歐陽曉星,又轉向歐陽晴月說:“營裏還有個打算,在文藝會演之後組建一支經常性的宣傳隊,人員就從各個連隊抽調。我已經向營裏推薦了歐陽曉星和蘇紅,讓她們參加。我們連有自己的人才,為什麼不參加呢?蘇紅,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好不好?”
蘇紅抬起頭來,眼裏閃出一道亮光。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則向李華珍點了點頭,仿佛下了很大決心。
115連的業餘生活在李華珍和歐陽晴月的組織下,開始有了比較豐富的內容。九個男知青在羅與衛的帶領下組成了一支籃球隊,每天收工後進行訓練。雖然組建跳水隊的事情因為營裏不搞比賽而擱下,歐陽曉星和肖夢瑤也沒有再到下遊河段找男知青學跳水。羅與衛遺憾一陣後便也不再想什麼,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籃球訓練上了。
隻是連隊並沒有一個籃球場,原先因軍事訓練集合隊伍趕著平出來的操場隻有半個籃球場大。又因為是土夾石地,經過日曬雨淋,地麵已經坑凹不平,籃球拍到地上常常偏離正常方向地亂蹦一氣。籃球隊員們為追趕不按規則蹦跳的球不得不更加集中精力,由此也增加了運動量。羅與衛說,以這種超出常規方式訓練出來的球隊,要打敗任何一支正規訓練的球隊都有可能。這話後來果然應驗,115連在全營的運動會上打敗了訓練條件比自己好得多的連隊,後來還代表全營去兄弟單位打訪問比賽,竟然也是勝多負少。
由蘇紅擔任領舞的兩個舞蹈節目排練也進展順利。歐陽晴月為她們選了兩首民族歌曲來編排舞蹈。八個女知青跳起來也很有激情。除了跳舞的女知青外,李華珍和歐陽晴月還動員了幾個男知青為她們擔任音樂伴奏。在此之前,男知青們在探親結束時分別帶了二胡、三弦、笛子和小號回來,連隊也因此多了些藝術氛圍。
小號是夏商音帶回來的。那時他和裘向東、曹文亮因帶頭到營裏鬧事被罰看守俞力的棺木。幾個人一起逃跑,裘向東被抓回去,他和曹文亮僥幸逃脫跑回了城裏。直到上級糾正強迫命令,宣布赦免所有違紀的知青,以後也不再捆綁吊打,夏商音才回到連隊。曹文亮則沒有再回來,而是去了他哥哥當技術員的油田鑽井隊當了臨時工,多年以後才從115連的戰士名冊中注銷。
夏商音在城裏靠著父母吃了一段時間閑飯。他父母都在文化單位工作。父親是市裏有名的古典樂曲研究專家。母親則是歌舞團的琵琶演奏員,年輕時非常漂亮,因此也很知名。兩人都希望兒子跟他們一樣喜愛藝術,所以為他取了那樣一個具有藝術氣質的名字。但事不如願,夏商音沒有學藝術,甚至書也沒讀多少,最後還違反紀律當了逃兵。他父母怕他在城裏完全閑著惹出是非,特意找了歌舞團搞音樂的老師教他吹小號,也算沒有白為他取了那個名字。不料還真學會了。夏商音回到連隊的第一晚就亮了一手,吹奏的《北京的金山上》讓所有的人都為之驚奇。連隊領導和老戰士們也容忍他每晚把115連的天空吵得喧鬧不寧。
在李華珍和歐陽晴月的督導下,歐陽曉星和蘇紅把兩個舞蹈編排得十分流暢,幾個以前從未上過台的舞蹈新手也學得很快。連隊所有的人都認為,她們的舞蹈在全營會演時得獎,差不多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恰在這時,發生了一個意外。
那天傍晚,一群女知青正在格拉河邊遊泳玩耍,忽然聽到河對岸竹篷間唰喇喇地響起一陣聲音,接著便看見一隻從沒見過的動物從岩縫間爬出來,還探出頭往這邊張望。那動物體型巨大,有兩三米長,頭呈三角形,嘴尖尖的,還吐著暗紅色的舌頭。四隻腳粗壯有力,圓圓的身軀像隻磨盤,還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爬在岩石上的樣子很有些嚇人。
肖夢瑤首先叫出聲來。歐陽曉星和蘇紅等人也慌忙遊上岸往河對麵看,又都驚恐地哇哇叫起來。其他人也跟著叫喊。一時間河岸空氣便都緊張起來。正在下遊河段岩石上玩跳水的羅與衛、熊建中和徐吾裳等人聽到她們的叫喊,慌忙跳上岸踏著岩石跑過來,都急急地問她們發生了什麼事。幾個女知青手指對岸仍然一臉驚恐。羅與衛往河那邊看時,卻什麼也沒有了。
“你們到底看見了什麼,這樣驚怍怍叫,以為被強盜搶了!”羅與衛有些責怪地問。
“河對岸有個大動物,像鱷魚。”歐陽曉星撫著胸膛說這話時仍然心神不定。
“不是鱷魚,像蟒蛇。”肖夢瑤說。
“但蟒蛇沒有腳,那東西有腳!”歐陽曉星爭辯道。
“就你們兩人看見啦,還有沒有人看得更清楚的?”羅與衛又轉向其他人問。
“不,她們也看見了,我們都看見的。”肖夢瑤肯定地說。一邊說一邊指指蘇紅等人。
“那麼你呢,蘇紅,你看見的是什麼樣子?”羅與衛問蘇紅。蘇紅沒有回答,抬頭看看羅與衛,卻一下轉過身去,手捂著嘴便幹嘔起來。再轉過臉時,臉色已經變得很蒼白了。羅與衛正奇怪著,肖夢瑤卻又叫喊起來:“那裏,它遊過來了,向我們這邊遊過來了!”
眾人立即啞了聲,都往河裏看。果然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向這邊遊來,很快就遊到岸邊,爬上岸來。羅與衛這次相信了歐陽曉星說的,那東西的確就跟鱷魚的樣子差不多,很嚇人。卻又轉向徐吾裳問:“夫子,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動物?”徐吾裳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看起來很凶。”
女知青們都慌亂起來,紛紛轉過身要往遠處逃。羅與衛叫道:“都不要亂,不過是一條鱷魚!”說罷彎下身去,兩手抓起一塊石頭往那邊走。
熊建中等人也拿了石頭跟上去。徐吾裳沒跟著去,卻轉身向連隊宿舍跑去,很快拿了把砍草刀來。幾個男知青迅速組成了一支臨時捕獵隊,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與那爬行動物對抗。女知青們便受到了鼓舞,由歐陽曉星帶領,也尾隨著羅與衛等人參加戰鬥。蘇紅卻站著不動,仍然捂著嘴一臉驚恐。
臨時捕獵隊與那隻爬行動物的戰鬥進行了不到十分鍾。事實上那動物沒有鱷魚那麼凶猛,對石頭和砍草刀的抵抗也沒有堅持多久。而男知青們則始終很興奮,抓起河邊的大石頭一陣猛砸,直到那動物完全攤在地上死去,血也流了一地。
不過,知青們誰也沒見過這種像鱷魚又像蛇的動物,拿不準該把它怎麼辦。有人把見多識廣的老戰士安多叫了來,請他辨認。安多認真看一陣,卻說:“這是隻靈蟲,以前這河邊常見到,也打到過的,隻是從來沒看見這麼大的。”
“靈蟲是什麼東西啊?”歐陽曉星不解地問。安多說:“靈蟲就是靈蟲,反正不是鱷魚也不是蛇。蛇哪來四隻腳?”
“哦,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徐吾裳說,語氣裏有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情,“這其實就是四腳蛇,大四腳蛇,動物學上叫做巨蜥,是一種爬行動物,從恐龍時代傳下來的。”
“啊!”眾人都驚訝地叫出聲來。立即又有人反詰徐吾裳,說:“你亂猜的吧,夫子,恐龍時代過去了好幾千萬年呢!”
“怎麼是亂猜?有書為證,不信你跟我回去查查辭典。”徐吾裳爭辯說。徐吾裳在連隊知青中以知識廣博著稱,尤其喜歡讀古書。自從俞力和秦進勇死後,徐吾裳把興趣更多地轉向了讀書,找到什麼讀什麼。連隊的知青由此送了他“夫子”這個綽號。
問的人服了,又說:“這東西能不能吃?”徐吾裳不能回答,便轉過去問老戰士安多。安多說:“當然可以吃。”安多眯縫起眼睛笑笑,又說:“隻不過你們小夥子最好不要吃,吃了會……”沒說下去,卻又轉過頭去,向那幾個女知青看看,臉上便有了神秘之色。
羅與衛等人不明究裏,又問他吃了會怎樣。安多不再賣關子,說:“靈蟲肉性大,吃了很逆哦。”安多還要說什麼,卻被徐吾裳伸手攔住。“等等,安多,你剛才說吃了很逆,逆是什麼意思啊?”
安多解釋不出來,摸摸腦袋,又說:“反正就是逆嘛,靈蟲就是逆。竄山的獵人喜歡吃它,因為竄山要熬夜抗寒。山寨的人一般都不敢吃。小夥子些也隻在三月的跳花節上才能吃。吃了靈蟲那一夜,女娃們是不得安寧的,都被追了往山坡上草叢裏跑。你們吃了怎麼辦啊,不怕給許指導員和朱連長找麻煩哪。”
“哦,我知道了,什麼逆呀,就是騷的意思。你是說人吃了靈蟲就會變得很騷?”徐吾裳擺擺手,插嘴說。
“嗯。”安多認可地點點頭。
“啊,是這樣?”羅與衛和徐吾裳都很驚訝。又轉過去看那些女知青。
“安多說的是什麼意思啊?”歐陽曉星似乎沒聽懂,一臉不解。肖夢瑤則拉了她往回走。邊走邊說:“你聽他的,安多亂說呢!”
“安多可能沒有亂說,他懂得很多。前次秦進勇在森林裏踏上螞蟻包,安多就說他死定了,秦進勇真是那麼死的。隻是他說女娃們不得安寧,怎麼會那樣呢?”歐陽曉星說得很認真了。
“哎呀,怎麼又說起秦進勇秦竹蟲來了,這太不吉利了,曉星。我們不要問安多了。蘇紅呢?蘇紅就不會問這樣的話。”肖夢瑤當了幾年衛生員,不喜歡聽人說起死去的男知青,這時臉上便有了恐懼的神情。她看見蘇紅蹲在河岸岩石上,臉色仍然很難看。
男知青們沒有把老戰士安多的警告當回事,還是決定把打死的靈蟲拿回去吃肉。連隊很少吃肉,大家都還記得那時為了殺牛吃肉,俞力還摔死在了野牛坪。現在這肉等於是撿來的,不吃白不吃。他們請安多作指導,把靈蟲的皮剝下來,把內髒摳掉,隻把肉抬了回去。幹幹淨淨的靈蟲肉也有二三十斤。
羅與衛等人把靈蟲肉剁成塊,在男知青住的那排宿舍外拿石頭壘起一排土灶,用洗衣盆當鍋,分別做了紅燒肉和清燉肉。天完全黑下來時,男知青們便開始享用意外得到的美食。熊建中和徐吾裳還拿出從城裏帶來的一瓶酒,一群人歡天喜地喝酒吃肉,還唱了很久的歌,把連隊的空氣渲染得十分熱烈。
與此同時,連隊女知青宿舍卻是另一番景象。以歐陽姐妹和李華珍她們宿舍為代表,女知青們那天的晚飯吃得很安靜。本來羅與衛也給女知青送了一些靈蟲肉讓她們自己弄了吃,卻被退了回來。李華珍和歐陽晴月在聽肖夢瑤和歐陽曉星講了靈蟲肉的來曆後,便決定謝絕男知青們的好意,把肉退回去。歐陽晴月說:“安多說的話多半是真的。如果羅與衛他們吃了靈蟲肉真的發起逆,就是發起騷來,我們一定要有所準備,要堅決保衛自己。當然我們更不能吃。要是我們也跟著逆起來那還得了,最後吃虧的還不是女知青。”
肖夢瑤也接著說:“真是的,我聽安多說過那話,馬上就知道那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曉星還一個勁問是什麼意思,她一點都不懂。”
歐陽晴月便轉過臉來瞪妹妹一眼,眼裏滿是責怪和埋怨。歐陽曉星臉紅起來,急忙申辯說:“姐姐你別再怨我啊,我已經懂了。華珍姐姐,我們現在就把砍草刀準備好,叫所有的女宿舍都把門關好,再用鋤頭和砍草刀頂上。那些男的吃了靈蟲肉真要想做壞事,我們就拿砍草刀守住這屋子,堅決不往山坡上草叢裏跑。你說是不是?”
李華珍聽罷便笑起來,說:“哪裏會有那種事,羅與衛他們也不是壞人。不過,曉星說得也有道理,我們都作些準備,萬一他們喝多了酒鬧起事來,也要製止他們,幫他們醒醒酒。我再去跟許指導員和朱連長說說,讓他們跟那些男的打個招呼。唉,我看他們也是借喝酒吃肉找些快樂,就像謝營長說的,不過是做遊戲。”
115連的男知青們那晚的遊戲進行了很久,不過也沒有給女知青找太多的麻煩。之前他們受到了連隊領導的警告。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聽李華珍說起女知青們的擔憂,也有了警覺,兩人一齊來到男宿舍查看。他們看見小夥子們果然是三五成群地吃肉喝酒,又說笑話又唱歌,都是很快樂的樣子。連長老朱便拉過羅與衛警告說,可不能亂了章法做出違反紀律的事來。羅與衛說:“那怎麼可能呢,我們都是革命戰士,哪裏可能吃了靈蟲肉就去搞打砸搶?”指導員老許說:“不搞打砸搶,也不能騷擾人家女戰士,可懂?”
羅與衛驚奇地看一眼指導員老許,說:“哦,許指導員也聽安多說過啦?他亂說呢。徐吾裳徐夫子查過辭典,他說辭典裏根本沒有靈蟲肉吃了逆性大這樣的話。”指導員老許說:“我不管誰說過什麼,反正這個責任就交給你了。今晚你們男知青真要做點事出來,我就找你算賬!”
羅與衛見指導員老許說得很認真了,便舉起手向他行個軍禮,說:“我保證。”說罷又端起碗要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也嚐嚐靈蟲肉。
指導員老許連連擺手謝絕,又指指連長老朱,說:“你送給朱連長一碗倒還可以,朱連長有家有室的,不怕吃靈蟲肉。”
羅與衛便笑起來,說:“許指導員還真的相信安多的話啦?你怕什麼,真怕你一個人吃了這肉也逆起來啊?”
“羅與衛你這話說到哪裏去了,我怎麼會相信那個說法?”指導員老許瞪他一眼,待連長老朱轉身走出去,便要過一雙筷子來,與男知青們一起吃肉。羅與衛直稱讚指導員老許平 易近人,而且性格堅強,不怕騷。
不過,羅與衛也沒有把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的警告當耳邊風吹過去。當男知青們吃肉喝酒笑鬧到夜深時候,他把熊建中、徐吾裳和夏商音叫來,讓他們分頭跟小夥子們打招呼,不能再吵鬧了。最後還把所有吃過靈蟲肉的人都趕到格拉河裏洗夜澡,強製降溫。後來知道,那天夜裏好幾個男知青都有過夢遺,第二天一早又跑到河邊洗內褲,相互看見都很狼狽。
女知青宿舍的緊張和恐懼並沒有持續太久。李華珍和歐陽晴月在男知青們吃肉喝酒笑鬧之際,也到各個女宿舍探問過,向她們打了招呼,盡量不去招惹上麵的人。女知青們很聽話,一晚上都待在屋裏。但也很警惕,小心地觀察著男宿舍的動靜,直到聽見格拉河邊的喧鬧也完全平息下來,才各自熄燈睡下。隻是都聽從了歐陽曉星的建議,每間屋子都閉緊了門,還用鋤頭和砍草刀頂上。女知青們相信,即使來了熊和豹子,也難以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