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華珍反對她那樣檢查歐陽曉星,說那樣隻會對她造成更大的傷害。李華珍說:“你想想,晴月,假如別人對你進行那樣的檢查,你會怎麼想?難道你不覺得那是一種傷害嗎?”歐陽晴月說:“可我是她的姐姐,在這個地方,我不管她誰管她?”她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李華珍說服不了她,無奈地搖搖頭,有些不可理喻地看著她。
歐陽晴月還是爭取到一個同盟者,就是肖夢瑤。歐陽晴月請求肖夢瑤幫助她一起檢查歐陽曉星。歐陽晴月說:“我們幾個當中隻有你是衛生員,懂得多些。蘇紅不懂,她也怕曉星怪她。你不一樣,你說話曉星有時還聽。何況這也關係到我們宿舍的整體名譽。我們不能讓那些男的,不管是知青還是連長指導員不清不白地說我們。是不是,夢瑤,你一定要幫我的忙。實際上這也是在幫助曉星。你也應該幫助她。那時你要搬下來跟我們一起住,最先就是曉星幫你說的,我也幫過你。這次就算我求你了,啊,夢瑤。”
歐陽晴月把話說到這個分上,肖夢瑤便不再說什麼,答應幫她對付歐陽曉星。
深夜,115連整個沉寂下來,連老戰士家的狗也沒有一點聲響了。一直沒有入睡的歐陽晴月悄悄起身,把肖夢瑤叫起來,又遞給她一支手電筒。兩個女知青輕手輕腳地把歐陽曉星的竹床圍起來,然後小心地撩開她的蚊帳。因為天氣熱,歐陽曉星隻穿著短衫短褲,也沒有蓋被子。她似乎睡得很熟,側著身子,雙手搭在床沿上。歐陽晴月看見妹妹臉上還有貼著竹席的壓痕,呈小方格,就像小時候看見的那樣。那時歐陽晴月便有些猶豫,不忍心把妹妹弄醒。不過,她沒有猶豫太久,身後肖夢瑤拿著的手電筒輕輕晃動出的光亮,把她的決心重新調動起來。歐陽晴月把手伸向妹妹的腰間,輕輕把她褲腰的係繩解開,又試著往下拉。她看見妹妹露出了半個臀部,跟平時在河邊洗澡換衣服時看見的沒有差別。她再把歐陽曉星的短褲往下拉,但這次沒有成功,另一邊褲子被歐陽曉星的腿壓住。歐陽晴月不想放棄,她想等妹妹翻過身去。但身後的電筒光晃動得更加厲害,肖夢瑤的耐心似乎已經到了極限。歐陽晴月橫下心來,不顧一切地用力抓住妹妹的褲子往下拉。她終於成功了,歐陽曉星露出了完整的雙腿,同時也一下醒過來。
“啊,有賊,姐姐,有賊!”歐陽曉星大聲喊叫著。同時陡地翻身坐起,眼睛睜得老大,一臉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似乎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是我,曉星,別叫喊!”歐陽晴月一邊向妹妹發出命令,一邊撲上去將她重新按倒在床上,同時扒住她的雙腿努力分開。又向後輕聲喊道:“夢瑤,你來看!”
肖夢瑤把身子俯過來,把頭湊向歐陽曉星雙腿之間。
“你們幹什麼!”歐陽曉星再次喊叫出聲,同時拚命掙紮,雙腳也一陣亂蹬。
歐陽晴月用力把她按住,一邊又厲聲喝令:“別喊,我們這是在幫助你,你要相信姐姐!你別亂動,夢瑤是衛生員,她比你懂得多,別動!”一邊又扭過頭,再向身後喊道:“夢瑤快點,你看清楚沒有,曉星她怎麼樣了?”
歐陽曉星仍拚命蹬腿,兩隻手也一陣亂抓。用竹竿懸掛著的蚊帳頂部發出“噗噗”的聲響,蚊帳的一邊係繩被拉掉,半邊蚊帳墜落下來把她的手腳連同身子一齊蒙住。歐陽曉星無法動彈了。歐陽晴月和肖夢瑤也被隔在了蚊帳外。
“哇!”歐陽曉星屈辱到了極點,哭叫出的聲音滿含悲憤。
肖夢瑤首先被那哭聲嚇住了,慌忙直起身來,聲音顫抖著說:“別,別那樣,曉星,別哭。晴月姐姐,算了吧,我害怕!”一邊則把手電筒收回來,反身往屋裏亂晃。
李華珍和蘇紅已被吵醒,這時正驚惶地站到地上,伸手摸自己的手電筒。李華珍邊摸邊問:“曉星,晴月,發生了什麼事!”
回答她的卻是歐陽晴月和歐陽曉星同聲的哭泣。歐陽晴月那時手忙腳亂地為妹妹撩開蚊帳,讓她能夠坐起來。姐妹倆互相看一眼,便都哭起來。歐陽曉星聲音尖銳,滿含屈辱和傷痛。歐陽晴月的哭聲則很壓抑,更多的是惶恐和無奈。待到李華珍摸到手電筒把屋裏的情形完全看清,肖夢瑤和蘇紅兩個人也加入了歐陽姐妹的悲情小合唱。李華珍受到感染,也輕輕啜泣起來。115連的5人女知青宿舍在那一刻便陷入了空前的悲傷之中。
還是歐陽曉星打破了那極度壓抑的空氣。“姐姐,你怎麼這麼狠心哪,姐姐?”她蜷縮在竹床上,雙手抱住膝頭,眼裏充滿了怨恨和哀傷。她哭著說:“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不相信秦進勇他們,姐姐?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你要這麼對待我,難道我不是你的親妹妹啊,姐姐?”
歐陽晴月被妹妹的哭喊打動了,一把抱住歐陽曉星,邊哭邊勸說:“曉星,曉星,我當然是你的親姐姐,不然我就不會這麼對你了。我要為你負責呀,曉星。你讓我和夢瑤看看,讓我們都放心了,我也好向媽媽交待,向許指導員和朱連長,還有連隊的男知青交待。啊,曉星,你別固執啊,姐姐是想幫助你。夢瑤和華珍她們也是想幫助你。”
“不,你不是!你不相信我,肖夢瑤也不相信我。你們既然都不相信我,就讓我回去算了。我不要你們這樣的幫助。我不要!”歐陽曉星想把姐姐推開,但推不動。歐陽晴月把她抱得很緊。
“你回去,回哪裏去?曉星,你說什麼,你想去哪裏?”歐陽晴月很驚惶,看著妹妹一連聲地問。
“我,我不知道……”歐陽曉星搖搖頭。
“算了,晴月,別再逼她了,讓她安靜下來。”李華珍走過來,向歐陽曉星俯下身去,輕聲勸慰她:“曉星,別哭了,啊,怎麼還光著身子?快把褲子穿上,有什麼話就跟你姐姐和我說,啊。”
“不,不……”歐陽曉星仍然抱住雙膝,不停地搖頭,眼睛也定定地不知看向什麼地方。李華珍無奈,回過頭問歐陽晴月:“怎麼會這樣?”語氣帶著責備。
歐陽晴月沒有回答李華珍,卻轉過頭來向肖夢瑤發問:“夢瑤,你看清楚了嗎,曉星她究竟怎麼樣了?”
“不,我什麼也沒有看清楚。”肖夢瑤神情尷尬地直搖頭。
“哦,晴月,你們這樣做到底想要幹什麼?”李華珍不解地問。
“我們要證實她還是不是個處女。”歐陽晴月神情固執地說,邊說邊抹掉眼淚。
“不,不,姐姐……”歐陽曉星仍然哭泣不止。
連隊的女知青宿舍紛紛亮起了油燈。有人既好奇又驚恐地走過來,隔著竹籬笆門向李華珍和蘇紅探問情況。李華珍走出來向大家擺擺手,說:“什麼情況也沒有,歐陽曉星和她姐姐發了夢囈。都回去睡覺吧,別打擾她們。”女知青們隻是聽見歐陽曉星仍然在輕輕抽泣。
清晨,當格拉河對岸的山林裏響起各種飛鳥的第一次合唱時,響應它們的卻是115連女知青宿舍傳出的一聲聲哭喊:“啊,曉星,你在哪裏?曉星,曉星!”
隨著歐陽晴月的哭喊而起的,則是一片混亂的聲響。李華珍、肖夢瑤、蘇紅都飛快地起了身,圍住歐陽晴月發問。接著又撲向歐陽曉星的竹床,撩起蚊帳查看。什麼也沒有。歐陽曉星不知什麼時候悄悄離開了宿舍。歐陽晴月神色驚恐地推開竹籬門向外張望一陣,回過頭看見李華珍詢問的目光,便低了頭說:“她穿了衣服的,就是勞動時穿的那套長衣長褲。”
裘向東等人在營部聽說了連隊發生的事情。裘向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對曹文亮和夏商音說:“秦進勇那條竹蟲,傻瓜!他和徐吾裳對歐陽曉星搞綁架,完全沒有意義嘛。綁她幹什麼?那小姑娘不過是心無城府說話直率而已,她從來不會真正妨礙誰傷害誰。秦進勇綁她莫非是腦筋短了路?還有歐陽曉星失蹤,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她從來就離不開她姐姐,一個人能到哪裏去?這裏麵一定有哪點搞錯了。”
裘向東與曹文亮、夏商音是在格拉河邊勞動時議論到這事的。三個人因為帶頭到營部討肉鬧事,與執勤排戰士打架,而被罰強製勞動——用麻袋把從河邊挖起來的沙裝上,背到營部後麵的一個山頭上去。營部在那裏平出了地基準備蓋一所學校。勞動時,執勤排有兩個戰士拿著槍擔任看守,以防他們逃跑。
與裘向東他們一起勞動的,還有其他連隊的十多個知青。當然也犯了錯誤,有的偷了東西,有的屬於打群架。113連有個姓李的知青,小時候調皮把額頭摔破留下一塊傷疤,連隊知青便叫他李疤子。李疤子在偷香蕉時被當場捉住,老戰士要治他的罪。李疤子申辯說他是初犯,隻偷了這一串。但老戰士不相信他的話,因為連隊丟失的香蕉不隻一串,而是十多串。“既然沒有抓住別的人,隻抓住了你,你就應該負責,至少應該說出其他香蕉的下落,對不對?那些香蕉都到哪裏去了?”執勤排戰士這樣問李疤子。李疤子答不出來,隻是連呼冤枉。執勤排戰士認定李疤子認錯不誠懇,對他的教育就很嚴厲。
執勤排戰士對李疤子進行教育的時候,裘向東等人也被叫到一塊接受教育。他們看見執勤排戰士喝令李疤子跪下。李疤子有些猶豫,因為審訊室地上鋪著石子,峭棱不平。執勤排戰士很生氣,認為他連這點苦也吃不下,就不可能認識錯誤和改正錯誤,便拿起竹杠打他的腿彎。李疤子雙膝“撲通”一聲便跪下了地。當然也不能再怕苦了,隻是嘴裏噓著氣,無比堅強地把痛苦忍回去。
裘向東他們又看見執勤排戰士讓李疤子把手伸出來,手心向上,高舉過頭。執勤排戰士則拿一根指頭粗細的竹條打他的手心。打一下問一聲,要他招供其他被盜香蕉的下落。李疤子到底忍痛不過,放棄堅強的表現,大聲叫起痛來,又承認所有的香蕉都是自己偷的。執勤排戰士便笑起來,轉過臉對裘向東等人說:“看來還是竹條子比話語更管用。這家夥起先還嘴硬,以為自己堅強得可以當英雄。現在怎麼樣?什麼英雄都得服這竹條子。”
裘向東他們還看見執勤排戰士教育那個指揮打群架的知青頭兒,那就是另外一種方式了。打架頭是112連的,綽號叫手錘,意思就是拳手硬,可以當大哥那種。手錘身個高大壯實,拉進審訊室時,雙手已經被捆著反縛在了身後。執勤排戰士命令他跪下去時,手錘同樣有些猶豫,因為反縛著雙手無法保持平衡。執勤排戰士又拿竹杠打他腿彎幫助他跪下。手錘無法站穩,一下栽倒在地,額頭重重地撞上石塊,很快起了一個血包。手錘也叫起了痛,但叫的聲音沒有李疤子大,還使勁咬著牙齒,把腮幫上的肉咬得起楞,一條一條的十分明顯。執勤排戰士和裘向東等人通過比較,便很看不起偷香蕉的李疤子,認為他的叫聲過於誇張。同時也承認手錘的確比一般的犯錯者堅強些,更能承受痛苦。
這樣看了幾次教育場麵,裘向東和曹文亮、夏商音便得出結論:僅憑他們與執勤排戰士發生正麵衝突,還把兩個執勤排戰士打出了血,事件又被營長老謝定性為嚴重違反紀律的事實,執勤排戰士要乘機報複,把他們痛打一頓,都在情理之中。而他們三人直到現在也沒有挨一次打,實在應該算是很幸運的了。所以在背沙勞動時便比在連隊時自覺,滿頭滿身的汗水也在所不惜,差不多可以叫做任勞任怨了。但休息時幾個人一起說話卻總有些不踏實,覺得那樣的幸運不太可靠,他們隨時都有可能遭遇更厲害的教育。
這時聽到秦進勇等人綁架歐陽曉星,歐陽曉星回連隊後又失蹤的消息,裘向東和曹文亮、夏商音立即感到了嚴重不安。裘向東對兩人說:“竹蟲那家夥在給我們火上澆油呢,這時還要惹事,又把一個女知青搞丟了。如果一點點地追究起來,老戰士家的雞丟失,逮牛時俞力摔死,連隊集體到營部鬧事,哪一件事都可以追到我幾個頭上。謝營長和執勤排戰士恐怕要跟我們算總賬了。看來我們唯一的出路隻有逃跑了。”這樣說時,裘向東眼裏仿佛有了一種思緒。
事實上,其他團營已有不少犯了錯誤的知青,因不堪忍受打罵教育而逃跑回城,且規模較大,形成了一股逃跑風。115連所在營因為地處偏僻,逃跑風還沒有刮到這裏。裘向東等人如果這時候逃跑,便成了全營最早的逃兵。而且,這可能嗎?執勤排戰士天天拿槍看守著,哪有機會跑掉啊?如果逃跑不成功,再被抓回來,執勤排戰士還不找他們一起算總賬啊!曹文亮和夏商音對他的提議很驚訝,邊說邊搖頭。裘向東看他們滿眼畏懼,便不再說什麼,繼續埋頭背沙。隻是心裏頭對懲罰將至的擔心越來越強烈。
裘向東的擔心很快變成了現實。中午時候,執勤排長老柴親自前來向三人傳達了營部的決定:因為俞力的父親是城裏一個重要部門的負責人,根據團部的指示,已經向俞力的父母發去電報,請他們來連隊一同處理後事參加安葬。但從他父母所在的城市到邊境連隊路途遙遠,需要好幾天行程。鑒於這種特殊情況,也是為不幸去世的知青負責,決定派俞力同連隊戰友裘向東、曹文亮和夏商音等三人為他的遺體擔任看護,直到該項任務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