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老朱似乎對處理這樣的事沒太多經驗，不知該怎樣才能煞住歪風，皺著眉頭久久不說話。指導員老許繼續說：“這樣吧，兩件事情比較起來，秦進勇幾個亂撒尿的行為，有歐陽曉星當場指證，板上釘釘，可以先處理。裘向東的問題以後抓住適當時機再解決。你看呢，老朱？”連長老朱便點點頭。
連隊最後決定：鑒於新戰士秦進勇、羅與衛、徐吾裳、熊建中對於自己所犯錯誤沒有深刻認識，即日起關禁閉停職反省，直到寫出認識深刻的檢查為止。
聽說關禁閉的處分要記入戰士個人檔案，歐陽曉星感到有些不安，覺得是自己說話害了秦進勇他們。她決定去向連長和指導員說說，讓領導原諒幾個男知青。歐陽晴月反對妹妹去找領導。她說：“連隊已經作出決定了，你這時候還去幫竹蟲他們說話，那怎麼行？當初你就不該說話，又是在操場上當著全連的人。現在你去為他們求情，別人又會怎樣看你，啊？”歐陽曉星說：“我隻是跟許指導員說，他們可能不是有意耍流氓，最好不要關禁閉。要不就隻關禁閉不記檔案也行。”歐陽晴月見妹妹態度堅決，隻好任她去了。又擔心她不小心又說錯話，便陪著一起去。
指導員老許和連長老朱住在最上麵一排竹籬笆房。秦進勇等人的禁閉室也在那排房子裏，是由肖夢瑤從前住的醫務室，現在的保管室臨時充當的。保管室裏並沒有多少東西，無非是橡膠樹種子、鋤頭、砍刀、草帽、螞蟥套之類，沒有吃的，因此不擔心丟失。秦進勇等人自然也對保管室裏的物品沒有興趣，此時都倚著種子包打瞌睡。
歐陽姐妹走過禁閉室的時候，看見有老戰士安多守在門口。安多是一位少數民族老戰士，除了拿一把長把砍草刀當做看守武器，還拿了一支粗大的竹煙筒，此時正把臉埋進煙筒裏抽煙。煙筒裏裝著水，抽起來咕嚕咕嚕響。安多抽一口煙，吐出來，神情看上去很愜意。歐陽曉星過去隻在連環畫裏看見過拿刀的士兵，現在看見老戰士那樣子就覺得很有趣。她悄聲對歐陽晴月說：“姐姐你看，他像個古時候的兵。”歐陽晴月瞪她一眼，沒有搭理她，卻往禁閉室裏張望。
正是中午，屋裏沒有響動。歐陽晴月對妹妹說：“還好，竹蟲他們可能正在睡覺，不然讓他們看見，懷疑你又向許指導員和朱連長告狀，我們就說不清楚了。”歐陽曉星說：“那不可能啊，怎麼能隨便懷疑人呢。”
歐陽姐妹與指導員老許的談話進行得並不順利。姐妹倆為秦進勇等人辯解，說他們半夜裏麵對女宿舍撒尿時可能不知道有女知青在看，因此不是故意向女知青亮出那個的。但指導員老許不相信男知青們會那麼單純，說他們完全應該想得到有女知青在看他們撒尿。“連你都說他們撒尿的聲音好響哦。他們既然能把你吵醒，也就會把其他女知青吵醒，那不都看見啦，你說是不是？”指導員老許這樣問歐陽曉星。
“這，這……”歐陽曉星一時不知如何解釋了，扭頭看看姐姐歐陽晴月。
“你們不用再解釋了。”指導員老許不等歐陽晴月開口，搶著說：“他幾個到底怎麼想的，你們怎麼知道？我看他們就是不懷好意，是故意耍流氓。連隊決不允許這樣的事再發生，一定要嚴肅處理！”
看到指導員老許話說得斬釘截鐵，十分嚴肅，歐陽曉星急了，說：“我覺得秦進勇不是耍流氓，指導員。他要是真的想耍流氓，那次在山上就可以對我耍了，但他沒有。”
“曉星，你說什麼？”歐陽晴月也急起來，對妹妹狠狠瞪一眼，說：“許指導員隻是要處理他們亂撒尿的事，你知道什麼？”
指導員老許把眉頭皺起來，有些狐疑地看看歐陽曉星，又看看歐陽晴月，然後說：“歐陽曉星，秦進勇在山上對你說了什麼？”
歐陽曉星看一眼姐姐歐陽晴月。歐陽晴月瞪她一眼，卻又不能明白告訴她不要說，隻好把頭扭過去不理她。歐陽曉星不清楚姐姐那眼神的意思，又看看指導員。指導員老許的眼神變得很和藹，對她說：“別怕，你如實告訴我，我才知道怎樣幫助他。”
歐陽曉星受到了鼓勵，便說：“秦進勇沒有對我耍流氓，那次他被馬鹿虱咬了，有隻馬鹿虱咬到了他褲子包著的地方，鉤刺還沒有挑出來。他不讓我看被咬的地方，說明他不想對我耍流氓。他沒有調戲婦女，也沒有違反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歐陽曉星說罷又看一眼指導員。指導員老許眼裏閃出興奮的光采，很快臉色又嚴肅起來，說：“秦進勇真對你說這話啦？好了，這正好說明他有調戲婦女的動機。他怎麼敢對你說那種話？不行，我們一定要懲辦這個小流氓！”
“可是，我沒有說他耍流氓啊！他也真的沒有調戲婦女。”歐陽曉星委屈地繼續為秦進勇辯護。歐陽晴月則無奈地搖搖頭。
“這樣吧，秦進勇說那話是不是在耍流氓，做一次檢查就清楚了。”指導員老許耐心地對歐陽姐妹解釋說：“秦進勇褲子包著的那點如果真有馬鹿虱咬過的鉤刺，就說明他說的是真話，不算調戲婦女。如果沒有，就說明他在說謊，是故意挑逗你想讓你看他那點，那就是耍流氓，對不對？對於歪風邪氣，必須堅決鬥爭，這是立場問題，你們知青可不能動搖啊！”指導員老許說時，眼神嚴肅地看著歐陽晴月。歐陽晴月感到有些難受，便把頭偏過去。歐陽曉星有些憂慮地問道：“真的要檢查秦進勇啊，怎麼檢查呢，指導員？”
“是啊，連隊裏隻有一個女衛生員，不能讓肖夢瑤為秦進勇檢查他那點，這事還不好辦。但再不好辦我們也要辦，不能讓耍流氓的人逃過懲罰。這樣，下午我帶他去營衛生所，請一個男醫生看看就明白了。你們說是不是，啊？歐陽曉星，你本來很勇敢，敢於同壞人壞事作鬥爭，這次一定要明辨是非，不能輕易放過那些壞小子。”
指導員老許說罷，不容她們再說什麼，走出屋把看守秦進勇的老戰士叫來，命令道：“安多，下午你跟我一道，把秦進勇押到營部去。”
聽到這話，歐陽晴月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又朝妹妹瞪一眼。歐陽曉星則把頭低了下來，還使勁咬了一下嘴唇。她在回想自己可能又做錯了什麼。
秦進勇在知青當中應該算個樂觀派。他不怕吃苦，上山勞動總是樂嗬嗬的，工作效率也比一般人高。還愛開玩笑，說話誇張。他對歐陽曉星說那次進山被馬鹿虱咬了兩口，實際隻咬了一口，就是手臂上那一口。另外一口便是他的誇張了，馬鹿虱並沒有咬了他胯下那點。一般情況下，馬鹿虱也咬不到那裏去，因為進山的人都穿著長衣長褲，長褲裏麵的要害處還有小褲頭包著。馬鹿虱跟螞蟥和螞蟻不一樣，後二者會往人身上鑽，馬鹿虱不會鑽，它粘住哪裏就咬哪裏。所以秦進勇對歐陽曉星說的隻是信口開河的一個玩笑。秦進勇當然沒有想到他的這個玩笑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一直到他被指導員老許和老戰士安多帶到營部衛生所之前，也沒有覺得那會是什麼麻煩，因此在路上他也沒有問為什麼要去營部。
快到營部的時候，三個人看見有兩條金環蛇絞纏在一起把道路擋住了。那時指導員老許停住腳步，緊張地四處尋找別的出路。老戰士安多則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嘴裏嘰哩咕嚕地禱告著什麼。秦進勇卻迅速彎腰撿起一塊石子往蛇身上砸去。沒有砸中。他再撿起石塊要接著砸，手臂卻被安多抓住。安多把他的石塊要過來，蹲下身，在地上敲打出有節奏的聲響，又抬起腳在地上踩出震動的節奏。兩條金環蛇立即支起半截身子，調過頭來，向三人吐吐信子，一會兒便分開絞纏的身子，乖乖地往路邊草叢裏鑽走了。秦進勇很驚奇，問安多為什麼不讓他砸那兩條蛇。安多搖搖頭說：“不要打，不要打，那是兩條蛇絞纏在一起的。交尾的蛇不能打，誰打了誰就有災。”
“這才奇怪。見蛇不打三分罪，打蛇怎麼反倒會招災？”秦進勇不相信安多的話，他朝指導員老許笑笑。他學過唯物主義，他知道指導員老許一定也學過唯物主義，因為全社會都要學。但指導員老許沒搭理他，也沒有笑，隻是催他和安多繼續往營部走。
在營部衛生所，指導員老許讓醫生老張為秦進勇作檢查，他和老戰士安多守在診療室門口。醫生老張叫秦進勇脫掉全部褲子，秦進勇才感到了問題的嚴重。他向醫生老張發問：“為什麼要脫掉全部褲子，我沒有病。”醫生老張說：“有各種各樣的病，身體病和思想病，檢查了才知道你有沒有病。”秦進勇隻好把全部褲子脫掉讓醫生老張看。醫生老張用兩個指頭捉起他的生殖器察看的時候，秦進勇便想起了他對歐陽曉星說過的話。他在心裏說，還沒讓一個女的看，倒讓一個男的先看了，這才劃不來。
醫生老張證實了指導員老許的推測，秦進勇的生殖器的確沒有被馬鹿虱咬過。指導員老許一直嚴肅的神情此時更加嚴肅了。從衛生所走出來，指導員老許命令安多把秦進勇捆了。安多一把抓住秦進勇，把他兩手反扭過來，掏出身上帶著的麻繩捆起來。秦進勇想掙脫，但他的力氣還不足以掙過安多。安多邊捆邊說：“還掙什麼？我看見你撿石頭打那兩條蛇，就知道你要倒黴了，你還不相信。”
秦進勇不再掙了，隻是不甘心地問指導員老許：“憑什麼要捆我？”語氣卻不強硬。指導員老許說：“你對女知青耍了流氓，你自己心裏還不清楚嗎？你那東西明明沒有被馬鹿虱咬過，你偏要編出謊話來說被咬著了，故意逗引女知青看你那東西。歐陽曉星都揭發你了，你還想抵賴嗎，竹蟲？我看你真是條竹蟲！”秦進勇分辯說：“我那是跟她開玩笑的，她要看我也沒讓她看，她怎麼能亂說！”指導員老許說：“有本事等回去後你當著全連的人說，看你說不說得脫。”秦進勇便不再分辯了，低下頭跟著指導員老許和老戰士安多往連隊走。
晚上開會，秦進勇沒有為自己分辯。他的手也沒有再捆起來，兩個老戰士一左一右夾著他坐著，他沒有跑掉的可能性。指導員老許宣布了對秦進勇等人的處理決定，指出他們夜裏站在宿舍門口撒尿屬於流氓行為。秦進勇的錯誤尤其嚴重，他還說了調戲女知青的話。因此決定對他們正式實行隔離反省。隔離反省期間要參加重要的勞動，以利於他們用汗水洗刷受汙染的靈魂。隔離地點在月亮山上。
“啊！”
聽到這個決定，知青們不分男女都驚訝出聲。有人說，秦進勇這回凶多吉少了，因為山上有很多野獸，如果叫野獸碰上了把他吃掉，那他還不真的變成竹蟲啦？知青們這話當然是說著玩的，但歐陽曉星聽到後更加驚訝，眼裏立即有了一種惶恐。
月亮山是格拉河對麵大山上的一個山頭，連隊在那裏開辟有伐木場。伐木場周圍都是原始森林。連隊的老戰士說，原始森林裏有各種野獸，最厲害的是野豬、豹子和熊，還有蟒蛇。老戰士安多就曾經在山上打到過野豬，還看到過豹子和蟒蛇。雖然沒看到熊，但踩到過熊的糞便。不過，老戰士們說起那些野獸的時候並不害怕，伐木場也是他們跟著朱連長開辟出來的。
與大多數知青的驚訝不同，秦進勇沒有對月亮山感到害怕。在全連的知青中，隻有秦進勇去過月亮山。那次他跟著連長老朱進山去，就是到的月亮山伐木場。他被螞蟥和馬鹿虱咬出血，也是在去伐木場的路上。看到歐陽曉星眼裏不安的神情，秦進勇心裏反倒有一種自豪和得意。因此，當指導員老許宣布完決定，要犯了錯誤的知青表示態度的時候，秦進勇最先站起來說願意去月亮山。
羅與衛、徐吾裳和熊建中本來有些害怕，看到秦進勇帶了頭，知道不去也不行，便跟著表了態，說要認真反省，堅決改正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