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是……”歐陽晴月遲疑著不知該怎麼說。她看一眼歐陽曉星，又看一眼肖夢瑤，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嚇著了她們。好一會兒，她緩過神來，努力平穩下情緒，對肖夢瑤說：“我相信你說的話了，你可以搬去跟我們一起住。你和曉星本來就是好朋友啊，對不對？”然後不等肖夢瑤說話，便拉了歐陽曉星往屋外走。
歐陽曉星不明究裏，被動地跟了姐姐走。到門口又停住，回頭看一眼肖夢瑤，算是跟她道了別。歐陽晴月那時也站下，回過頭凝神打量著屋子，又向與邱老兵家相間的籬笆牆看看。三個女知青這時都注意到，隔壁的叫喊聲已經戛然而止。
回到自己宿舍，歐陽曉星已不再緊張，但眼裏的神秘感卻沒有消退。看著歐陽晴月仍然緊咬著的牙和緊閉著的嘴，歐陽曉星更加著急，一連聲地問：“姐姐，姐姐，你怎麼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邱老兵是不是在打老婆？”
“不，唐班長沒有挨邱老兵的打，那根本不是打老婆，他們在做那個事！”歐陽晴月終於把憋了很久的話說出來，同時重重地舒了口氣。
“啊，什麼事，他們在做什麼，姐姐？”
“還問什麼？他們就是在做那個事，隻有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才能做的事！哎，歐陽曉星，你怎麼什麼都不懂，你真是個一輩子都長不大的小孩子啊！”
“啊！”歐陽曉星驚愕起來，眼睛重新充滿恐慌。她看到歐陽晴月說話的語氣已經很嚴重了。她知道姐姐隻有在十分嚴肅的時候才會完整地叫出自己的名字。但她仍然有些不解，仍然好奇，禁不住又問：“姐姐，你是說他們在做那種事，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做了就會生孩子那種事嗎？可是，可是，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做的那個事？他們的聲音好嚇人，完全像在打架，怎麼會那樣啊？”
“曉星你不要再問了！”歐陽晴月沒有給她答案，而是堅決地製止了她。
歐陽曉星聽出姐姐說這話的語氣已經變得有些顫抖了。那時她看到歐陽晴月雙手捂臉，眼淚從她手指縫間流出來。歐陽曉星害怕了，她沒有再要求歐陽晴月回答問題，而是拉住姐姐的手跟著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又說：“那，姐姐，我們要趕快把肖夢瑤救出來。”歐陽晴月止住哭泣，輕輕地點點頭。
歐陽晴月帶著歐陽曉星找到李華珍和蘇紅，商量拆掉她們所住宿舍之間的隔牆籬笆，並讓衛生員肖夢瑤也住進來。踏進隔壁宿舍之前，歐陽晴月對歐陽曉星提出了警告，要她不要說話。她怕妹妹不注意分寸，說出邱老兵和唐班長做那種事，卻又說不清楚，反而嚇著了李華珍和蘇紅。
歐陽姐妹的提議遭到了李華珍和蘇紅的反對。李華珍說：“肖夢瑤不能跟我們住在一起。我們兩間宿舍本來就很小，把籬笆拆掉還是小，硬要放下五張床，屋裏就再沒有一點活動空間了。肖夢瑤在醫務室一個人住間屋，那麼寬敞，她怎麼反倒來擠我們呢？”蘇紅則說肖夢瑤不愛說話，性格有些孤僻。
“可是，可是，”歐陽晴月有些遲疑地斟酌著措詞，“肖夢瑤已經向許指導員提出來了，她一個人住在上麵感到害怕。她有些可憐。”
“她害怕什麼，她是衛生員呢，怎麼會害怕？”李華珍更加不解。蘇紅也說：“肖夢瑤從前什麼都不怕。她當過赤腳醫生，還跟著校醫到醫學院參觀過停屍間，看過人體解剖。她怎麼會害怕呢？”
“是，是，那是真的！她是真的害怕，我知道，我一點都不騙你們。”歐陽曉星忍不住了，她忘記了姐姐的囑咐，急急地為肖夢瑤作證。
李華珍笑起來，說：“曉星都為她作證，那可能真有肖夢瑤害怕的事了。是什麼呢，曉星，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能答應你，也沒法幫助她。”
“我，我……”歐陽曉星遲疑起來，有些膽怯地看看姐姐。歐陽晴月氣惱地偏過頭去不理她。歐陽曉星沒辦法了，便說：“肖夢瑤真的很害怕，她的醫務室隔壁的老戰士很怪，他們每天都做那個事，就像打架一樣，好凶哦，所以肖夢瑤很害怕。上麵那排房子沒有其他的知青，她就想跟我們住在一起。真的，華珍姐姐，我們要救救她。”
“什麼事啊，歐陽曉星，他們做什麼事，連肖夢瑤都要害怕？”李華珍很驚訝了，刨根究底地問。她的室友蘇紅也看著歐陽曉星，滿眼疑問。
“這，這……”歐陽曉星不知道下麵該怎麼說了，一下語塞起來，最後求助地看向姐姐歐陽晴月。歐陽晴月見李華珍和蘇紅不明究裏，眼神裏已經有了不信任，隻好把頭天晚上在肖夢瑤那裏聽到的情況重新敘述了一遍。李華珍和蘇紅更加吃驚。歐陽曉星看見蘇紅的手直顫抖，慌忙伸手把她拉住。蘇紅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又轉向李華珍說：“那我們就讓肖夢瑤搬下來住吧，我們擠一下也可以。”
李華珍凝神望著屋頂，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對蘇紅點點頭。卻又自言自語說：“我現在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怎麼回事了。就是要打架。”蘇紅接著說：“我以後堅決不結婚。我發誓。你呢，歐陽曉星？”
歐陽曉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看看姐姐，又看看李華珍。她們也搖搖頭。歐陽曉星於是說：“那我也不結婚。”
這樣，那個夜晚，１１５連的四個女知青在商量怎樣使自己的居室更安全，並接納衛生員肖夢瑤一同居住的問題時，意外地達成了一個共識：她們以後都不會與男人結婚，不管那個男的是老戰士還是知青。女知青們還一致決定，肖夢瑤也必須發誓不結婚，才能搬到她們的宿舍來住，她們決不允許任何男人到這個宿舍來與女人打架。
歐陽曉星搶先把女知青宿舍的決定通知了肖夢瑤，她很高興姐姐和李華珍同意接納肖夢瑤。不料肖夢瑤卻拒絕發誓。她很驚訝地問歐陽曉星：“為什麼不結婚呢？”歐陽曉星說：“結婚不好，結婚就要和男的打架，就像那天晚上我們在醫務室聽到的。”
肖夢瑤還是不解，將信將疑地說：“你說的那天晚上啊？不對，他們不是打架，是邱老兵打老婆。我們都聽到了，你姐姐歐陽晴月也聽到的。”
“不是，夢瑤，你錯了，你還沒有明白。邱老兵沒有打老婆，他們也不是真打架，他們是做了那個事，就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生孩子那種事。這就是我姐姐說的，所以她才同意你搬下去跟我們一起住。你就發個誓嘛，啊？”歐陽曉星有些急了。
“歐陽晴月究竟是怎麼說的，曉星？你說話好怪啊。那天晚上已經證明了邱老兵打老婆的事，歐陽晴月都相信了。現在又說他們是做那種事，她怎麼知道的呢，啊，曉星？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能發誓。”肖夢瑤最後說，她臉上神情很固執。
歐陽曉星見說服不了肖夢瑤，隻好去把歐陽晴月找來。她要姐姐如實說明，她究竟是怎麼知道那晚上邱老兵不是在打老婆，而是在做男女之間的事的。那晚上歐陽晴月並沒有告訴她那個判斷的理由，她隻是看見姐姐哭起來才相信姐姐話的。
麵對歐陽曉星和肖夢瑤的詰問，歐陽晴月為難了好一陣，最後咬咬牙，下決心似的說：“好吧，我告訴你們，我過去看見過男人和女人做那種事。哎，你們真是一點都不懂！”
歐陽晴月說，她小時候曾經被父母送到姨媽家過了一個暑假。姨媽家住的那幢樓房很高，樓頂是一塊開敞式的露台，因為周圍的房屋都比較低，歐陽晴月經常上露台看風景。隻是白天看，晚上看不見，那時城裏街燈很暗。但樓頂露台通風，姨媽和姨爹常去樓頂乘涼。一天夜裏，歐陽晴月突然醒來，聽到樓頂上有一種奇怪的聲響，間或還有人的叫喊和呻吟。歐陽晴月既害怕又好奇，悄悄爬上樓頂，結果知道是姨媽和姨爹在乘涼。兩個大人都光著身子，姨爹還壓在姨媽身上，把涼床壓出奇怪的聲響。叫喊和呻吟也是他們發出的。歐陽晴月那時也以為姨爹和姨媽在打架，她被那景象嚇壞了，“哇”地一下哭出來。兩個大人立即分 開了。姨爹跳下涼床查看情況時，歐陽晴月看見了他兩腿中間那個很大很奇怪的物件，跟平時看見的男孩子的小雀雀完全不一樣，十分嚇人。事後，姨媽很嚴肅地向她解釋，說那是大人們都要做的事，但小孩子不能偷看。姨媽還警告她回家後不能向父母和其他人講。因此，她一直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連妹妹歐陽曉星也沒告訴。
“好了，我現在告訴你們，你們也該知道一些大人的事了。但這話一定不能跟別人說，尤其不能讓連隊男知青知道，明白嗎？那是真的，邱老兵和唐班長肯定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做那個事。夢瑤，你自己決定，是搬下去跟我們一起住，還是留在醫務室？是發誓不結婚，還是像唐班長和我姨媽那樣，被男的欺負了還不準對別人說，啊？”歐陽晴月最後發問。她審視著肖夢瑤，不容她回避。
“這，這……”肖夢瑤仍然沒有直接回答，她把頭轉過去，看著歐陽曉星。見歐陽曉星也以同樣的目光審視著自己，肖夢瑤心裏便有些慌亂，最後卻說：“我還是不能發那個誓。來這裏之前，我媽媽告訴過我，如果有信得過的男知青，可以跟他好，那樣互相有個依靠。我媽媽說，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很壞，我爸爸對她就很好。我從來沒有看見爸爸打過我媽。歐陽曉星、晴月姐姐，我不知道你們爸爸媽媽打過架沒有。我不相信他們也會像邱老兵和唐班長那樣打架。不然你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對我那麼好，是不是？”
這話把歐陽姐妹問住了。歐陽晴月很久沒有回答。歐陽曉星則搶在姐姐之前說：“當然沒有，我爸爸媽媽都是當老師的，哪會像邱老兵和唐班長那樣。哎呀，說到哪裏去了，姐姐，就讓夢瑤搬下去跟我們一起住吧，她不發誓就算了。”
歐陽曉星神情很有些焦急，說話語氣帶著央求。歐陽晴月搖搖頭，看著肖夢瑤嚴肅地說：“那好吧，我去跟李華珍和蘇紅她們說。你不發那個誓也可以，但不能讓男的到宿舍裏來。如果以後你要跟哪個男的好，那就一定要搬出去。這點你要發誓。”
肖夢瑤沒有再猶豫，語氣堅定地說：“好，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