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太精彩了!”歐陽曉星興奮地叫道,邊叫還邊拍起手來。歐陽晴月見她完全不知眼前的危險,神情緊張地一把將她拉過來,擋在自己身後。
俞力翻身站起,惱羞成怒地再次撲向李華珍。李華珍沒讓他靠近自己,轉過身在岩石上跳躍著躲閃。歐陽晴月見狀,慌忙與歐陽曉星和蘇紅牽起手,插到李華珍和男知青之間勸阻。女知青有的尖叫,有的哭喊,整個河邊頓時亂成一團。裘向東和幾個男知青完全不知所措了,最後喊一聲撤,便都慌慌地逃去。
四個女知青那天晚上很久沒有回家。當天色完全黑盡,月亮和星星把格拉河水閃出片片鱗光,連隊的茅草屋宿舍也亮起星星點點的煤油燈光之後,幾個人還圍坐在河邊岩岸上,久久地議論著連隊男知青們的行為。她們得出結論,那些無法無天的男知青很可能會對李華珍進行報複。還有歐陽曉星和蘇紅,最好不要單獨行動。李華珍最後提議把她和蘇紅住的宿舍與歐陽姐妹所住宿舍之間的隔牆拆掉。“如果我們四個人住在一起,人多力量大,那些男知青就不敢對蘇紅做什麼了。”李華珍這樣說。
歐陽晴月也表示讚同,說:“我們兩間宿舍的隔牆就是一麵竹籬笆,拆起來很容易。隻是怎樣拆還要報告連隊領導,不然指導員和連長可能會批評我們破壞公物。”
女知青們關於拆除兩間宿舍隔牆的申請,還沒來得及向領導提出,卻遇到了另外一個問題。衛生員肖夢瑤也想搬過來與她們一起住。
肖夢瑤在學校時當過赤腳醫生,跟著校醫學過紮針灸拔火罐,還會推拿按摩。學校向前來接知青的團營領導介紹她的特長時,肖夢瑤還當眾表演過自己的醫術,在副營長老翟腿上試過幾針。翟副營長是個老墾荒戰士,原本患有關節炎,經肖夢瑤紮過針灸後,病腿立即減輕了疼痛。翟副營長當場站直身子,雙腳靠攏,舉手向她行了個軍禮。到連隊後,肖夢瑤便由翟副營長點名抽調到營衛生所進行集中培訓,學習西醫和衛生員工作常識,回到連隊就當了衛生員。
115連的營房建在格拉河北岸向南的一麵緩坡上,三排竹籬笆牆茅草頂的房屋,從低到高依次排列。下麵一排是女知青宿舍。中間一排為男知青宿舍。最上一排住著連隊領導和從兄弟連調來的老戰士,沒住滿,其餘房屋做了食堂、保管室、醫務室兼衛生員宿舍。肖夢瑤便單獨一人住在醫務室裏,與女知青宿舍隔了兩排房屋的距離。連隊沒有通電,當然也沒有路燈,夜晚時分上下往來就不太方便。因此肖夢瑤一般也不去串門,在醫務室等著人們來看病拿藥。這樣一個女知青遠離同伴,難免會寂寞。但肖夢瑤一開始並沒有感到不適應。她喜歡讀書,喜歡鑽研醫學,晚上常常就在油燈下看書。連隊專門為醫務室準備了兩盞煤油燈,配足了燈油。
但肖夢瑤後來還是感到了不適應。她向連隊領導提出了調換宿舍的要求,希望讓她住到下麵那排女知青宿舍去,與她從前的同學住在一起,哪怕擠一些也不要緊。
肖夢瑤的要求最先是向連長提出的。連長老朱問她為什麼要調換,那樣不利於工作。肖夢瑤卻不說理由。連長老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讓她請示指導員。指導員老許耐心很好,跟肖夢瑤講了很多道理,要她把自己的困難和想法說出來,是不是一個人感到了寂寞和孤單,領導會盡力為她解決問題。肖夢瑤搖搖頭說,她提出換宿舍並不是因為寂寞和孤單,而是有另外的困惑,她不願意與邱老兵為鄰居,因為適應不了那個環境。
邱老兵姓邱,本來也有完整的姓名,因為是連隊裏資格最老的戰士,從前當過真正的兵還打過仗,所以知青們都叫他邱老兵。
對於肖夢瑤的說法,指導員老許感到很奇怪。他從沒發現肖夢瑤有愛挑剔的毛病。連裏很多知青,尤其是女知青有這個毛病,工作挑剔,生活挑剔,與人相處也很挑剔。但肖夢瑤不是這樣,她工作很盡心,認真負責,生活也能自己照顧自己,與其他人從來沒有發生過矛盾。指導員老許說:“邱老兵是個工作為人都很好的老戰士,對人也和善,你怎麼不願跟他做鄰居呢?”
肖夢瑤咬著嘴唇,最後說:“他喜歡打老婆,每天晚上都打,吵得人睡不著覺。”
指導員老許更奇怪了,說:“我怎麼沒有聽他老婆告過他,也沒看到唐班長臉上身上有打傷的痕跡。他兩夫妻平時很好呀。”
邱老兵的老婆姓唐,擔任班長,平時對知青很好。知青們也很尊敬她,叫她唐班長。指導員老許表示難以相信肖夢瑤說的情況,但同意向邱老兵和唐班長作些了解。同時又征求了肖夢瑤的意見。指導員老許說:“你看現在知青宿舍也很擠,沒有空房間給你。如果把你安排和其他知青同住,你得自己先問問,看誰願意讓你擠。”
肖夢瑤便說:“我跟歐陽曉星在學校時是一個年級的同學,跟她姐姐歐陽晴月也很熟。我想先跟歐陽曉星和她姐姐說說。如果她們願意讓我擠一下,我就搬下去住。她們不願意就算了,我還住醫務室,邱老兵和唐班長再怎麼吵我也自己克服了。”
指導員老許稱讚肖夢瑤顧全大局,說:“這樣最好,不要造成新老戰士之間的矛盾。”
肖夢瑤在向歐陽姐妹說出自己的想法時,再次感到了說服人的困難。歐陽姐妹也不相信她的說法。歐陽曉星首先感到很驚奇,她問肖夢瑤:“邱老兵和唐班長每天都要打架呀,他們一架要打多久?”肖夢瑤說:“不是打架,是打人,男的打女的。因為我隻聽到唐班長叫喊,邱老兵不喊。”歐陽晴月說:“那怎麼可能呢?唐班長除了對知青很關照外,為人也很開朗樂觀,還愛跟我們說笑話。如果每天都要挨她男人打,她就不可能那麼開朗。”
“但我說的是實話,我沒有汙蔑邱老兵,不然我就是破壞新老戰士的團結了。不信你們可以到醫務室去,跟我一起呆一晚上,就知道邱老兵是不是真的打老婆了。”肖夢瑤見自己說服不了歐陽姐妹,最後有些無奈地說:“你們如果還不相信我說的,不願意讓我搬來一起住,那就算了。”
“不,我相信你。”歐陽曉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同學為難,又轉向歐陽晴月說:“姐姐,我們跟肖夢瑤去醫務室看看吧。如果邱老兵真的每天打老婆,那唐班長就太委屈了。我們應該幫助她向那個邱老兵作鬥爭。”
歐陽晴月仍然一臉狐疑,但見妹妹和肖夢瑤此時都向自己求告,兩人眼裏也滿是單純天真的神情,最後隻好答應跟她們一道去醫務室看看再說。
肖夢瑤帶著歐陽姐妹走回醫務室的時候,沒有經過邱老兵的家門口。她們從宿舍的另一頭繞回去,走路的腳步放得很輕,也沒有說話。回到屋裏,肖夢瑤悄聲對歐陽姐妹說:“不能讓隔壁的人知道你們在這裏,否則邱老兵的表現就不真實了。我住進醫務室的開頭幾天,邱老兵就很注意,沒有打老婆。後來他就開始打老婆,越打越凶,也不管我就住在他家隔壁了。”歐陽姐妹便不再說話,都靜悄悄的。
歐陽曉星把眼睛睜得老大,轉過去轉過來地看,終於又抑製不住興奮,悄聲對歐陽晴月說:“嘿,姐姐,我怎麼覺得這有點像演電影啊,我們都成了地下工作者。”卻被姐姐輕聲喝止:“別說話!”歐陽晴月沒有妹妹那麼緊張,神色平靜地察看室內的情況。
醫務室的布置也很簡單,除了肖夢瑤的竹床和擺放毛巾口缸的小木架外,隻是多了一張桌子、兩根凳子。桌子上放著一隻木板做的醫藥箱,一些常用藥品和醫療用具如碘酒、膠布、棉簽、鑷子之類也放在桌上。墾荒連隊的衛生員一般隻負責對輕微的傷病員進行處理,如包紮傷口,拿點頭疼腦熱的藥之類。
這樣的室內既簡單得一目了然,幾個人在一起又不能像平常那樣痛快說話,歐陽晴月很快便感覺到了單調和無趣。不過,既然答應了妹妹和肖夢瑤,歐陽晴月也隻好耐著性子呆下來,在當做醫療椅的木凳上坐下等待。歐陽曉星坐在肖夢瑤的床上,眼裏充滿期待。她老是覺得這屋裏有種神秘感很誘人。
肖夢瑤也坐在床上,與歐陽曉星各靠著床的一頭。肖夢瑤眼裏也有著期待的神情,她希望向歐陽姐妹證明自己說話的真實性。她其實有些擔心那種真實性不能被證明,所以一直不敢看歐陽晴月,最後幹脆一口把煤油燈吹滅。煤油燈的玻璃罩裏立即冒起一股濃煙,在室內久久彌漫。
肖夢瑤說話的真實性不久就被證明了。當一切都安靜下來後,醫務室的隔壁果然有聲音響起來。先是男人和女人說話的聲音。歐陽晴月和歐陽曉星聽出就是邱老兵和她老婆唐班長在說話。說些什麼不清楚,但不像發生了爭吵。接著似乎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摔在木板上,伴隨著的還有用手捶打木板的聲音。然後就聽到女人叫喊起來——
“哎喲!”似乎很痛苦。
“啊!”痛苦仍然明顯。
“哎呀!”痛苦有所減輕。
“嗯,啊……”痛苦似乎在延續。
“嗯,嗯,嗯……”痛苦漸漸被適應了,一直持續。
“呼哧,呼哧……”男人的聲音。邱老兵似乎動作很粗魯,打人打得很費勁很累。
“哎喲,啊!”又一輪新的痛苦開始,仍然是女人的聲音。
知青肖夢瑤和歐陽曉星異常緊張。歐陽曉星完全相信了自己同學的說法,她把肖夢瑤的手緊緊抓住,盡力憋著氣,不讓自己因為驚恐叫出聲來。肖夢瑤也反過手來把歐陽曉星抓住,同時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把眼睛看向歐陽晴月。借著竹籬笆牆漏進屋裏的些微天光,肖夢瑤看到歐陽晴月端正地坐著,身子挺得筆直,神情十分莊嚴。
歐陽晴月以那樣的姿勢坐著,並沒有持續太久。她終於轉過身來,壓低嗓音對肖夢瑤說:“把燈點亮,快些,我們不能再聽下去了!”
肖夢瑤立即跳下床,摸到火柴把燈點亮。看到歐陽晴月的樣子,肖夢瑤嚇了一跳,慌忙轉過身去,向歐陽曉星吐下舌頭。歐陽曉星也看清了姐姐的樣子。歐陽晴月緊咬著牙,臉色煞白,還有青的和紅的斑塊,就像被憋了很久沒有出氣似的。歐陽曉星有些慌了,抓住歐陽晴月的手連連說:“姐姐,姐姐,你怎麼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