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入了內門。內門的修行和外門沒什麼不同,除了增加許多我更喜歡的雜術,減少了武道修習;而內門的生活和外門也沒什麼不同。我又變回了最初的孑然一身,少了洛傑,世界就像突然對我封閉了一半。
我並沒有因此而表現得不安,十年前,父親大人就說我天生木訥,從小當了十幾年的呆子,早已習慣了閉塞五蘊的感覺。反倒是洛傑的存在,世上第一次有了嬉耍娛趣的玩伴,恍若夢境般朦朧。我知道,我的心上被打開了一條縫,被洛傑敲碎了禁錮的蛋殼,我渴望著去追尋洛傑所說的廣闊江湖,去看看江東第一劍客是不是真的用左手耍劍,去瞧瞧漠北匈奴刀客是不是真的個個大胡子滿身羊膻味兒。書上說老神仙們可以東方丹丘西太華,朝遊北海暮蒼梧,不知道曾經的純陽祖師最後成仙了沒,想必祖師是能駕著雲逍遙天地吧。
“咚······咚······”早課的鍾聲一下驚醒了我,我猛然從榻上翻身,一個鯉魚打挺,招手從塌邊的凳子上撈起衣服,滾落下地,匆匆忙忙趿拉上左鞋,右腳尖勾住右鞋輕輕一挑,左手蹭的接住,忙不擇路地就往門外跳。院子裏早就是空空蕩蕩,師兄弟們都走了個幹淨,雖說本也就沒指望他們會來喚我一聲,但真到這般境況,心中苦澀不為外人可知。不過時間容不得我停留在這兒感懷,鍾聲已敲到第七響,我得抓緊。早課前的鍾聲總共會敲三十六下,隻要在鍾聲停息之前到達太極殿前的廣場便不算得遲到,而若是在鍾聲停息之後還未趕到,那可就慘了。遇上脾性和善的師叔伯還好,至多不過罰抄幾遍《道德經》罷,平素裏向來得寵的弟子上前討個饒賣個乖,說不得還會被師長們輕輕揭過,笑罵幾句“頑劣成性的小子,終日偷懶當心觀裏罰你去後山挑水”。而若是出門沒看得老黃曆,碰上個那些謹守戒條的老頑固牛鼻子們,去後山挑水可就真真不是一句戲言了。據老幾年的師兄說,他初入內門時,曾親眼見到他的師兄被罰去後山挑水,一日光景,不但兩肩紅腫的似是兩個包子,便是腳底的老厚繭也硬生生被磨破。雖不知師兄說的是真是假,但新弟子們很顯然沒人想去觸那個黴頭,光是想想就夠可怕了,遑論以身試法去給老師兄們加幾段佐餐的笑料。
“咚······”“第二十一響!”鍾聲每響一次,我就在心中默數一下,我才剛跑到太極峰下。太極殿在太極峰上,要上峰得攀一條長長青石徑,平時這條石徑上零零落落都有往來的師兄師弟們,這時估摸著業已在廣場上參做早課呢吧。“哎······”我心中哀歎一聲,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悶頭向山上奔去。清晨的華山,昨夜的淒冷還未完全散去。我攏了攏衣領,山風有些微侵骨的涼意。山風在兩邊鬆樹枝椏之間流動,竄出大大小小的氣旋,呼呼幾下絲絲縷縷的氣勁從灌叢中湧出,裹挾著我的兩足,趔趄了幾下。我心裏暗罵一句,腳下運氣,打算避開山風的纏繞。
“四象靈氣,輪轉歸一!”我腦中一個機靈,抓住這一閃而逝的念頭,默默從丹田運氣,一股熱流通足陽明胃經流入腳底,自湧泉穴而出,微微的吸附著周遭氣息,一個打轉從腳踵處湧入,走足太陰脾經回返丹田!我全身上下一個顫抖,酥酥的麻意從尾椎激起順著脊梁骨直衝後腦門兒。手臂上、後背上、胸前、雙腿間,所有的汗毛直挺挺地豎起!
“呼~”我舒舒服服地吐出一口濁氣,從未有過如此輕鬆暢快之感,隻覺得五髒六腑都恍若被溫水泡著,清風拂過耳旁,似有人在喃喃低語。“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道德真言在腦海中飛快閃過,但我的意識此時已無法凝聚。視線忽的拔高,似是元神出竅離體,飄飄蕩蕩心外無我,迷離於九霄之上,離合在六氣之間。就像是一尊神祇,高臥雲間蒲團,俯視著在山間奔跑的我,看著自己靈巧的翻飛跳躍,隻見得我雙膝微微蜷起,左腳突地提出點在小徑旁一顆大石頂上,借著反彈力勁,整個人如飛鳥般翔空縱起,右手向下輕輕探出,握住樹間的藤蔓,小臂一抖,無形氣流從勞宮穴噴湧攀附枝條,將軀殼順勢甩出,兩臂舒展。天地在目中已是混沌一片,是我不知覺中閉上了眼。不!不僅僅是閉上了眼!五蘊六識,外物之道,被我統統舍棄一邊。耳不聽能聞聲,目不見能視物,體不觸能感炁,心不動能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