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年少的時候,有一個漂泊的道人路過家鄉。那一年正是春分時節,滿野的柳絮像雪花似的飄飄灑灑,伴隨著他緩步走來,在我的眼裏,他就像從雲海中嫻逸,飄渺凡塵。從他的眸裏我看不到任何光影,渾濁昏黃的眼珠子裏投影灰白的世界,花白的頭發隨意打理的發髻,細看之下怎麼都是個邋遢的牛鼻子。他和父親說,他從純陽宮中來,看我根骨甚佳,希望我能隨他上山參道。我那時並不知道純陽宮是什麼地方,在我年少的印象裏,道觀都是一群欺世盜名的人躲藏在謂之神聖的地方藏汙納垢。世間傳言多是如此。少年人也總是相信七嘴八舌光怪陸離的市井傳聞。
我早已做好準備等著父親叱責神棍離開,可是恭敬和欣喜分明掛在了父親臉上,自賦閑從耕,我已經很少看到父親笑了。家裏世代胥吏,最大好像也隻是上幾代的祖輩曾有人當過縣丞,後來不知道為何辭官隱仕,開始了耕讀的日子,直到父親科考中舉,謀得縣令一職,無奈讀書人清高慣了,不同濁流相和,幾經升貶,終於自己掛冕還家,本來稍有餘財的家裏,慢慢變得捉襟見肘了。父親向來是個驕傲的人,從小給我的印象就是與周圍的人不同,他有著不隨大流的想法,他希望我學他一樣,科考中榜,光耀門楣,用他自己的感受就是讀書人的至高榮譽並非達官以極,而是金榜題名。父親臉上的一份欣喜讓我頓時手足無措,他這是要讓我去追尋一條渺茫的路。
父親讓我出去等待,在門外等待的一個時辰裏偶爾聽到房裏穿透出的幾許笑聲和讚美。從隻語碎言中我聽到父親要讓我隨他遠行,我心底嗑滕一下。不知道未來路途怎樣。等我再一次看到老道是第二天的早晨,他大清早的就已起身,準備離開。雖然我極不情願隨這老道出發,可是小小的驕傲還是在心底生根發芽,不知道是真的自己根骨不同還是與他有緣,我放棄了常人的念頭,在父親問我的時候,我鄭重地回答“我願意隨道長去”,就這樣,跟他踏上了回道觀的路。
大夏的安定生活似乎影響著每一個人,世事太平。回觀的路上,他走得很快,很多時候我都跟不上他的腳步。少年人陽剛氣盛,我從不認為年輕的自己腳步會跟不上以近暮年的老道,哪怕精疲力盡,也從來不會抱怨,努力地跟上他的腳步。他時不時地回頭看我,沒有任何表情,但卻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覺得他應該什麼都看不清楚,越發覺得他的眼睛更渾濁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剛到純陽宮時,我隻記住了山門前的一句“隻問真君何處有,不向江湖尋劍仙”上山之後老道就消失了,把我交給了年青一代的弟子。安撫我幾句之後我就開始了和眾人一般的拜師學藝,這一年,所有人學的都隻有一招,叫“四象輪回”。
除了學劍,每天早上都要早課,這是唯一一段所有門人集合的時間,也是唯一可以放鬆一點兒的時間,從小念書的我從不會被早課的論道難住。在純陽宮的日子雖然短暫,卻是我最難忘的經曆。
同門師兄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們純陽宮的情況。我瞬間明白了父親初見那個老道時的表情。
朔文帝元光八年,太宗程濟降生在他們回太原的路上。剛到太原,便有一道人拜訪,說這嬰兒將來有濟世之功,當取名“濟”。爾後,道人又贈予高祖程源一書:《開元典論》。程濟從書中漸悟開國之道,仗此一書,助其統攝神器。可惜,《開元典論》大部隻敘縱橫捭闔軍戎之事,治國法術涉之甚少。但按那道人所言,這世間尚有部講述治國的寶典,道人留詩此典必出“純陽”。及至太宗登基,差人四處尋找名為純陽的地方或人,終無果。後來的皇裔子嗣大都忘卻此事,獨有一人留意這一故說,那便是睿宗三子程隆。程隆時方十五歲,正是韋後當權,諸皇子提心吊膽,終日守在宮中讀書,他卻決心要尋到這一典論,遂暗派親信四處打聽。
一次意外,程隆查到,上元二年,有一進士中榜後便即辭官,其號純陽子。他隱隱感到此人即是詩中所提“純陽”,便讓人四處尋找這純陽子。四處探訪未果,這純陽子卻自己飄然上門,給程隆送來《大統典論》,講的俱皆治國之道。然事有不諧,韋後手下密探誣告程隆謀反。韋後大怒,遣派心腹神策軍侍從暗刺程隆,但反被程隆和純陽子擊殺刺客。程隆知事已泄露,以退為進,主動請罪,並在眾臣麵前獻上《大統典論》,辯道:正欲獻上《大統典論》,半夜卻有人來盜,不得已殺之。適時朝堂多事,韋後顧忌頗多,此事遂罷。韋後本好拜佛主、仙神,得遇純陽子如獲至寶,程隆趁勢上議:尋福地於京畿建觀,囑純陽子主持,祭天祀地,進香祈福,既能容留方外道德之士,又可敬天禮神綿延國祚。韋後年邁未有多慮,隻盼壽元長久,焉有不允之理?純陽子對於這些暗中齷齪傾軋倒也不在意,欣然赴之。
承乾四年,純陽子在朝廷支持下,於華山建立純陽觀。
師兄們順帶提了些其他關於師門的傳承戒條。剛到純陽宮的我對一切充滿了好奇,對於輝煌的師門,麵對這些曾經閃耀於大夏傳聞的前輩深感敬仰,每每心中頗多感慨,必要精修道法研磨劍術,以期立不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