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長安城內經常能見到康明走過的身影。
他先拜訪昔日康府的房宅,才得知現在的主人已經不再是官宦名流,而是名賈富商黃弘章。敲門獻禮,黃弘章得知他是貴族出身後,也格外殷勤。他便表示想參觀一下這所他昔日的所居之處,同時詢問了黃弘章,當初為何選中這棟小府邸,以及初來這裏時府中的情形。
黃弘章表示當初選中這裏,是因為離西市近,且房宅皆幹淨雅致。康明再望了望如今的宅中擺設,不禁苦笑,哪怕曾經的康府如何充滿文人氣息,現在都已沾染上了商人的味道,奢華,卻也略有低俗。然後黃弘章告訴他,在發現這棟宅邸的時候,整個府裏已經人去樓空,於是他花了重金購下,也曾打聽過曾經府邸的主人舊事,不過也隻知主人被聖上賜死,其餘情況,一無所知。
康明便問他如何賜死,他說據說是毒酒。
因為商人地位輕賤,想在長安城中立足十分困難,哪怕家財萬貫,也不能住和官員媲美的豪宅,於是得到這樣一棟小宅業已十分不容易。
再問,康明才得知原來黃弘章主掌的便是西市著名的平準局衣肆。突然想起元珠,也不知韋堅從前府裏那些大紅大綠的衣裳她穿不穿得慣。感覺元珠是滿素淨的女孩。但也隻是想想而已,沒有為她裁衣的打算。
和黃弘章一番寒暄後,他走出黃宅,再問街坊鄰居打聽,關於康府的昔日種種,以及負責送鴆酒的官員是什麼人等等。可惜百姓們所知也不多,又備禮跑遍整個長安城,不停借拜訪昔日故人為由打聽康府舊事,卻不知為何,人們願意告訴他誰是執刑官,以及他父母死後屍體的處理事宜,卻決不告訴他導致他父母慘死的原因。
於是康明隻得知道,他父親死前含笑,飲鴆酒而死,母親悲痛欲絕,拔劍自刎殉情。僅此而已。
不過除卻父親和母親死去之外,其他所有的家仆都保全了性命。不過也是全部逐出康府,不在話下。
他拜訪了父親舊交陸象、張審素、徐堅、韋滔等人,回答也是大同小異,唯有徐夫人跟他說了一句:“孩子,別傷心,你父親走得很安穩、很舒心……”
他茫然問:“為什麼?”
徐夫人緘口不言。
他既疑惑又傷懷的別過臉,吸氣,盡量維持著平靜:“為什麼?我父親死的時候很安穩很舒心……”隨即輕笑,類似自嘲。
他不論走到父親舊交的何處府邸,大人們都對他的出現既驚喜又放心,連連說著,昔日的玉公子長大了,越發像你父親了,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好不討人歡心。他能夠看得出他們眼中真切的感慨與喜愛,這樣的眼神自他幼時起便是熟悉的。他的父親朋友不多,但是好在皆為忠良。此刻終見故人之後,感歎在所難免。他也見到了他的幼時玩伴,雖有疏遠之人,但是舊情也未全然泯滅,也有幾位公子,與他親密如舊。於是瞬時間,玉公子回返長安之事,也傳遍了長安整個長安城。
但是他固然感激他們對他並不因時光流逝,家道中落而鄙夷疏遠,然而他最想要的還是,他父親死亡的真相。
可惜他們都一個又一個的告訴他,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並不好……
他失落的一次又一次離開,有時會遇到一些鄙薄小人,拿他如今景況奚落取笑。他也隻是不卑不亢的應答,然後也不管他們對他態度如何,便問他們是否知道父母舊事。
可笑在,一些人是確實不知,隻是對他一番冷嘲熱諷。而另有一些明顯知情的,對此卻也沒有調笑戲弄之意,僅是一番回避奚落之後匆匆離開。
他便越發疑惑——究竟是如何原因,導致他們對此事緘默如此。仿佛是一個禁忌。也不知曾經與父親的作對者會不會告訴他。
抱著每一個可能,他一日又一日的奔波,日出而走,日落而歸。
每每,淒清黃昏後,長安城的街道上都隻剩下他孤獨的身影,頹然相伴,至月起,燈明。
元珠被韋堅近乎禁足於韋府中,也已經好幾日了。
本來韋堅說,過兩日便帶她出門,教她騎馬的。卻是次日朝堂之上,皇帝突然命韋堅等大臣築長安外郭城。立即便要畫圖商議及準備相關事宜,又加上韋堅請假幾日欠下未批的文卷案件,一個假期全然被排得滿滿的,教她騎馬的日子,隻好推後。
她看著韋堅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秉燭工作到夜深人靜,而康明也日日奔波在外,不見蹤影。具體是為的什麼她不知道,也不好問,閑暇之時便在綠綺閣中練琴。
說來綠綺閣也確實是個很適合撫琴的地方,閣前修篁數叢,閣後小池水如碧玉,格外清幽。在嶺南是極少見到這麼青翠的竹的,元珠也十分喜歡這清幽的氣氛,於是在林中揚手操琴,倚竹觀書,便成了每日最愜意的事。
無聊時,她也想過到那個嬌雀苑看看。但是一則她不知道嬌雀苑的具體方位,而雪陌翠衣又不願意說,她也不好為難人家。二則她懶得自己去找,而且對這個地方也不是很感興趣。她還是願意相信韋堅,一群舞姬歌伶也沒什麼好看的。但也不知是不是綠綺閣太偏僻的緣故,她也從來沒有見到那些應該長得如花似玉的姑娘們出現在她麵前,她們的存在,也就不是什麼引她注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