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北回歸線(2 / 3)

竹杖芒鞋輕勝馬,

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

微冷,

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

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好個‘一蓑煙雨任平生’ ‘也無風雨也無晴’!這像是書記的官場傷感之詞吧!真是一種意境和胸懷啊!但似乎也聽出了您的沉浮和離恨之感啊!”歐陽意茹仿佛身臨其境感慨頗深地說。

賀慶生聽了,知道這個聰明的女子不僅能感悟他此刻的心情,而且似乎還能透視自己的官場處境。他怕說下去總會讓歐陽牽著走,就說聲:

“謝謝歐陽!我想休息一會兒!”

汽車翻越秦嶺,在千年的蜀道上飛奔。

到了鑫州,賀慶生馬不停蹄,聽取了鑫州文化體製改革的彙報,又在分管副市長和文化局長陪同下,看了幾家下屬文化單位。當來到市歌劇團排練室看到地板未經更換維修,演員一跳就揚起一層灰塵時,立即表態從省廳幫助解決三十萬元經費,把排練室和影劇院的地板全部換新。市裏幾位陪同領導表示感激不盡。

第二天,市文聯的一個文化社團“鑫州詩社”召開成立大會,因特聘老市長賀慶生為名譽顧問,慶生推辭不過,想既是為鑫州文化事業,也就答應下來。會上,他即席發表了短暫而精彩的演講《鑫州文化的未來》,博得了與會文化代表的高度評價和讚揚。晚上又會見了昔日的幾位老朋友,市長朱啟東聞訊趕來,在宴會上代表外出的靳強書記,對老市長的關懷和感情表示了感謝。從直覺上,賀慶生覺到朱啟東還算真誠和厚道,就在宴席上表達了對書記市長的謝意和對鑫州文化事業上的一點希望。對鑫州往事一概不提,他崇尚一句話:“政聲人去後,百姓心中留。”功過是非,自有人民評說。

當夜歐陽意茹到賀慶生的房間坐了一會兒,似有許多話要說,但見賀慶生喝了酒似乎沒有精神就告辭了。

第三天一早,賀慶生與幾位同車人員,複又驅車趕回省裏,這一路,也許是賀慶生回鑫州勾起許多往事回憶,或是又怕自己被歐陽牽著走向山穀,總之是一路沉默瞌睡,快出山口時才自己醒來,竟一覺睡了兩個小時。

回到家裏,還沒等賀慶生開口,秀琴說:

“這次回故鄉快活啊!還帶個漂亮的女記者,真過癮!”

賀慶生本來要說起故鄉的變化和高興的事,夫人這迎頭一棒,打得他蔫頭蔫腦,他也不願多做解釋,隻是說:

“市裏事忙,沒顧上回你家看看!”

“我家有啥看的!哪能勞你這大官員看望。”

“你就是嫌我帶了女記者吧?那是工作需要!”

“我明白,男人們在需要的時候會有一百個理由!你為什麼不帶個男記者呢?”

慶生語塞了。

是啊,為什麼不帶個男記者呢?賀慶生回答不了。其實,他就是對歐陽有好感,也想帶著她領略一下故鄉鑫州的山水神韻。現在想起來,真是他點名讓歐陽去的,他還真的找不出一個理由。夫人見了,進一步刺激他說:

“你們男人,都一個德行,敗在漂亮女人懷裏!”

賀慶生憤怒了,我有什麼呀?我對你一生忠誠你難道就不知道好?我帶個文化報記者又有什麼錯?他忍不住頂上一句:

“嫌我不好就以後少管!我們各自管好各自!”

秀琴接上火說:“我一輩子都是自己管自己,我靠著你什麼了?頭疼腦熱你問過了?家裏孩子有病你管過了?親戚朋友的事你問過了?你就知道個外麵好,牽你一輩子的心。幹得那麼好,人家還不照樣涼拌你還不照樣貶你!本事再大,人家不用你跟我一個毬樣呢!”

賀慶生一股無名火衝出,他真恨不得像年輕時候那樣抽她一個耳光,手巴掌捏了捏又鬆開,畢竟是知天命之人了,還那麼幼稚和衝動?於是咽了一口氣,給秀琴說:

“自己想想吧!看我哪裏對不起你!”

秀琴撂給他一個屁股,一扭身進廚房去了。不大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麵端到桌上,秀琴喊一聲:

“先吃飯,人呢?”

一見沙發上沒了慶生,秀琴正待發作,卻見慶生從衛生間出來,複又說道:

“出差辛苦,先吃碗西紅柿麵!”

慶生一見知道秀琴又是把麵和菜攪和在一起,就不高興。他一輩子的習慣是吃白水麵夾菜,而夫人卻總是不按自己的習慣辦。慶生壓著不高興,悶著頭吃完就去了辦公室。

這一晚,慶生沒有回家,秀琴也沒有打電話找他。慶生可能是第一次無故沒有回家,秀琴可能也是第一次沒有找他。

春月知道了王誌中被免職和邢鋼被撤職的消息後,總算出了口惡氣。一想到自己當初被接二連三地傳訊,最終因鑫鋼事件被拘的委屈,心裏就貓抓似的痛,痛過之後便是咬牙切齒的恨!他最恨的是王誌中這條狗,老奸巨猾,如果當初自己屈從了王誌中的淫威,給他送禮求得一時安寧,說不定今天還成了她趙春月無法洗刷的一個汙點。但趙春月就是這樣的人,我沒幹的事刀架脖子也不承認,絕不拿錢財交易!今日終於水落石出,你王誌中終被懲罰,但是免職遠遠不夠,這是個品行極壞的人,一個公務員娶過五房老婆,這樣的人竟然還能在公安隊伍,竟然還能官場紅火一再升遷,簡直是共產黨哪位領導瞎了眼、犯了罪啊!讓這樣的人得勢,不知要禍害多少百姓!春月由此更想到,一定要堅持要求對那張欠條做國家級鑒定,這張條據不是劉文山偽造就是王誌中偽造。這個證據仍然是春月的心頭之患、心頭之恨!

王誌中被免職後的幾天裏,趙春月接到通知說市政法委、公安局要登門致歉,春月就不答應。說:你們致什麼歉呀,我的問題還沒解決呐。過了兩天終於還是接待了來人。

這天上午陽光燦爛,春月仍然在廠裏辦公室接待了來人。市委政法委書記孫奕竟然親自出麵上門,讓春月心裏老大不安。她誠惶誠恐地把孫書記迎進辦公室,趕緊沏茶親手端到孫奕手上,說:

“孫書記,我沒想到您會大駕光臨,真是抱愧!其實你要我去,打電話我去就是了。我真該死該死!”

孫奕見趙春月雖然胖些但行動不失敏捷且快人快語,就心裏多著一份快意,她喝一口春月捧上的茶水,緩緩說道:

“趙總,不瞞您說,到您廠裏來是我自己向靳書記要求的差事,我是代表市委靳書記、政府朱市長來問候您,向您致歉來了!”

就這一句話,說得趙春月眼淚刷地一下流了下來,她趕緊用手狠狠抹去,對著孫書記和同來的公安局第二副局長劉忠武說:

“感謝靳書記朱市長!感謝市裏各位領導對我鑫鋼的支持!更感謝市裏為我趙春月洗刷恥辱!孫書記您一來,我這口氣就下去了。我現在沒有別的要求,不要求為我恢複名譽,也不要求給我賠償損失,我隻要求一條:把那個欠條證據拿國家公安部做鑒定,我趙春月發誓,我絕沒有借欠過劉文山一分錢!”

孫奕書記說:

“趙總大氣,是我女中豪傑!我們同為女人,我完全理解您此刻的心情!請您放心,證據送鑒之事已做安排,就是您不提出我們也要這樣做的,這仍然是一個重要事情,牽涉的不止你一個人,請您相信我!”

從孫奕內心來說,她從一年前任鑫鋼事件調查組組長起,就對趙春月有了一些了解,也對韋娜自殺有過懷疑,但當時她未兼任公安局黨委書記,具體辦案過程知之不多,且一些想法都因韋娜與劉文山曾有曖昧關係以及趙春月借據上轉不過彎來。但她還是堅持了實事求是的原則,從公安執法源頭梳理,找到了公安幹警作風粗暴違規執法,王誌中動用公安推波助瀾,直到李鳴局長批準公安特警行動引發與群眾對峙,釀成重大事件。她堅持了執法為民、維護群眾利益、維護穩定大局的原則,堅持從自身查找問題,準確判斷事態,才使得鑫鋼事件得到較為妥善的處置,沒有引發更大動蕩。孫奕覺得問心無愧。當然,她對趙春月曾計劃過的預案準備,乃至於現場群眾中個別人員煽動這些方麵的情況並非視而不見,通過對被抓工人的教育懲戒也是一種方法。孫奕感到趙春月兩點做得聰明:一是及時交回手槍,二是動員魏剛自首。既站住了法律的腳跟,也顯示了真摯善良的本意。這對事件定性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孫奕感到劉文山案告破,證明了她的觀點和做法的先見之明,她也很想再次前往與春月一會,深入認識這位女性,並代表市委市政府做好工作,促進企業新的發展,所以她主動要求了這個任務。沒想到效果如此之好,趙春月沒提一條為難的事。她深為趙春月的豁達大度而感歎,也為自己沒有白跑一趟而慶幸。聽了趙春月的話,她感到任務已經完成。便與趙春月扯了一陣家常話,打算告辭。

趙春月打從內心感激這位女書記為廠裏主持公道正義,感激她親自出麵來廠致歉,就一再請求孫奕留下吃頓午飯,孫奕見盛情難卻,現在自己也已沒有更多顧慮,加上心裏知道趙春月與賀慶生的關係,便留了下來。

一頓午飯,就在廠部食堂的經理接待間進行。雖然沒有山珍海味,但幾道地方菜做得爽口,像什麼“素麵猴頭”“紅藤酥肉”“百合三歡”等,尤其是一盤“白蛇臥枕”卻是用剝皮的山藥肉作蛇形,靜臥於青黝黝的嫩綠芹芽之上,叫人吃得順口、心裏舒暢。

春月點了一瓶茅台酒和一瓶周南地產“南宮禦園”讓各位分別品嚐一下,評價評價。結果那位劉副局長還是品出了味道,他說兩酒各有香味,但似乎南宮酒勝過茅台,大家都笑。還是趙春月單刀直入:

“劉局說得對呢!咱本地南宮酒雖沒名氣,但貨真價實,而茅台酒聞名中外,我隻怕咱今天喝的是假酒啊!實在對不起,我們沒有那個本事從茅台酒廠搞來真酒,這酒還是從市裏專賣店購進,可見真假難分啊!”

孫奕打圓場說:“茅台酒產量也就四萬多噸,中國國酒中有多少假冒茅台啊,假酒情真就是了!”春月說:“是啊是啊,隻有孫書記理解我們,不計較我們!”

席間,趁著劉副局長外出接電話,孫奕問春月說我們老市長賀慶生近來可好?春月回答說代表表弟感謝問候,我會把您的心意帶給慶生。孫奕說了些賀慶生在市時他們相互有些交情的話,春月說,說實話我與賀慶生的交情還是因這次你們查案所逼,走動多了些,感情還真的深了些,要不的話,還真不如賀慶生跟您的交情深呢!孫奕聽了覺得說的是真話,心裏便多出幾分對賀慶生的敬意。

轉眼間到了十一月,內地已是深秋時分,秦嶺上是紅葉斑駁,樹木開始凋零,省城才是樹葉始黃。

賀慶生接到通知,本月中旬隨團出訪台灣。這本是夢寐以求的事,雖然這個團叫經貿考察團,但他還是報名爭取,好在省裏由一位廳級領導帶團,是一個多單位的雜團。目的是這幾年台海關係緩和後台灣旅遊對中國內地開放,而中國內地也想通過旅遊方式加強兩岸交流溝通。台灣打的經濟牌,中國內地是算政治賬,各有所謀。中國內地對台旅遊火爆,省裏也支持官員們有機會赴台考察,賀慶生不費大事就獲批訪台,當然心裏想著訪台最想見的秦嵐和賀玲。上次去北京未能邀到秦嵐,慶生就覺悵然若失,一時打不起精神,也讓賀玲發現,問了他們的事。他一直把賀玲的話記在心裏,反複回味,試圖理解更深一些,但每每總是不得要領。這次批準赴台,別提他有多高興了。他告訴秀琴說可以去台灣看看她的三個親戚,秀琴說那我跟你一起去,慶生說那怎麼行啊,這是公家組團,秀琴說我就知道,那裏有你日思夜想的人我去了你不方便!慶生無可奈何,隻能笑笑。接到出行通知前他便給秦嵐通電話聯係,報告了大體出行日期,讓秦嵐能騰出時間安排見麵,並讓秦嵐轉告賀玲。秦嵐欣喜若狂,能在海外見到親愛的哥哥,在台灣見到她心中永遠牽念的人,心裏真是像吃了蜜糖,隻是怨時間過得太慢。她調整工作安排,計劃著十一月裏與慶生見麵的細節。

終於接到了慶生的出行通知,秦嵐高興地在電話中說:

“親愛的哥哥,你知道,我等這一刻等了多少天,我就盼著能在我自己的家裏見到你,就盼著能跟你痛痛快快地說上三天三夜的話,就盼著能讓我好好看看你……這一天終於盼到了。到時,我一早就去桃園機場接你!”

秦嵐的話激起了慶生心中層層漣漪,臨走幾天前一顆心好像已經去了台灣,吃飯時忘了夾菜,秀琴用筷子敲一下飯桌說:

“看你急的,連菜都忘了夾!還有幾天呐!別把魂都丟了!”

慶生趕緊夾一口菜,笑著對妻子說:

“我在想,給台灣親戚們帶去點什麼東西?”

“我的親戚你不用操心,對你的妹妹你就是最好的禮物了!”秀琴說話總是那麼直白,慶生多次感到噎得喘不過氣來,但也沒有辦法,隻是在心裏給秦嵐添加些砝碼。

十七日,賀慶生一行十五人從北京出發直飛台北,國航飛機經三個小時飛行,中午時分就整點到達台北桃園機場。

舉著手牌的旅遊公司接機人順利地接上了中國內地這個代表團,秦嵐也很快找到了慶生。從機場前往台北圓山飯店還有一段路,賀慶生想隨秦嵐的車去圓山,但團長不允許,說組團有紀律,不能剛下飛機就隨意離團,有親戚朋友在飯店會麵吧。賀慶生隻好仍舊隨團坐車,而秦嵐獨自駕車先到了圓山飯店等候。

這個圓山飯店,原本是蔣介石和宋美齡到台灣後,苦於當時沒有一個像樣的接待場所,於是由宋美齡親自主持設計建造的。這個飯店位居劍潭山西南的一個圓形土丘,高於盆地俯瞰台北,一個錐形伸出地塊被稱為“龍頭”,酒店就建於龍頭之上;這個酒店雖然陳舊,但就相當於北京的釣魚台國賓館,在台灣十分顯赫。這裏是台北住中國內地遊客最多的酒店。人們到這裏來,主要是想見見當年總統及夫人留下的遺跡,聽聽這裏神秘的故事,也引發一點泱泱大國蔣總統逃台經營的一番落魄感慨,感受一點當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