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州街上，一個瘋瘋癲癲的上訪老漢逢人便說：
“我做了好夢哩！
我做了好夢哩！
嘻嘻……嘻嘻……”
自從北京“咖啡屋煮酒”後，賀慶生的心情就一直處於憂鬱狀態。雖然來文化廳時間不長已贏得人們尊重，劇作《鳳城故事》也被文化部評獎，一批古老文化藝術也被列入“申遺”和“非物質文化保護”，應當說他幹得順當，成績也不錯，但他高興不起來。賀慶生自問：是與搭檔的非黨廳長相處不愉快嗎？不是。賀慶生是個有理論素養和較好涵養的人，尊重別人是他的作風，不越權越位是他的恪守，大事清楚小事糊塗是他的水平。他與廳長相處還是很好的，幾乎沒有為人、權、財產生過衝突。是為家裏嗎？也不是。盡管夫人秀琴時常不理解他，說一些令他接受不了的話，但他卻能諒解她，畢竟多年夫妻，而且秀琴把一個家料理得井井有條，也常常讓慶生對秀琴的脾氣一讓再讓，這不能怪她。是秦嵐嗎？這倒是有一點，自北京沒見上秦嵐，賀玲又說了那一番話後，他心裏就一直有些心痛！多好的妹妹多好的女子，有文化有水平，情深意切，甘願為情守候一生。怪隻怪自己與她是兄妹，怪隻怪自己解脫不了那捆綁在身的繩索，怪隻怪上帝就是叫人情愛不得兩全！罷罷，此生無緣隻待來生吧！還有，他更為官場亂象懷有深深的擔憂，像柯明這樣的人難道組織上就沒有聽到過反映？明明這些人已經有“病”，但總還能帶“病”上崗帶“病”提拔，這樣下去黨將不黨國將不國啊！
慶生煩惱的時候常常在書中找答案。這時，他又下意識地從電腦上埋頭閱讀起《共產黨宣言》。
一百六十多年前，馬克思寫道：“資產階級在曆史上曾經起過非常革命的作用。”
“資產階級在它已經取得了統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園般的關係都破壞了。它無情地斬斷了把人們束縛於天然尊長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羈絆，它使人和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係，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係了。它把宗教虔誠、騎士熱忱、小市民傷感這些情感的神聖發作，淹沒在利己主義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嚴變成了交換價值，用一種沒有良心的貿易自由代替了無數特許的和自力掙得的自由。總而言之，它用公開的、無恥的、直接的、露骨的剝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蓋著的剝削。”
賀慶生想，災難深重的中國從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土壤裏脫胎出來，外國列強的侵略，中國資本主義尚未發展起來，而今天中國的許多社會亂象和官場腐敗，不正如馬克思敘述的資本主義時代的現實嗎？今天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個初級階段中一些資本主義發展的原罪，乃至於資本主義高發階段的某些特征和社會現象，都是可能產生甚或必然的。這就要求我們認識規律，指引迷津，防止資本主義製度的重生。這個階段也許將是一百年的曆史，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啊！我們有多少同誌能夠認識或理解到這些呢？我們共產黨今天執政，如不能有曆史的清醒，不能站在曆史的潮頭與人民一起奮鬥，誰能保證今後就能永遠執政呢？資本主義是對封建主義的進步，資產階級曾經是一個革命的階級，我們應當從他們身上繼承些什麼？我們對封建主義的殘餘、對資本主義腐朽的東西怎樣才能有效地防止和革除呢？
賀慶生腦子逐漸清晰了許多，他逐步地說服了自己。他把當今許多社會現實和思維現象梳理一番，用宣言的理論對照分析，思維逐漸條理清晰起來。他寫下一個題目：《〈共產黨宣言〉在今天的啟示和思考》，草擬了一個提綱，他想在適當時候自己做一場廳內幹部的報告會。
又一個深夜，賀慶生想到自己。他想如果說父親真正是個右派的話，那麼他今天恰恰是個“左派”，走向了父親的反麵。但他卻是從父親那裏繼承了思維和奮鬥。但今天的人們誰還總結這些？還有多少人講理論思維？如果沒有了思想，這個國家還有什麼未來？今天的人們被現實蒙住了雙眼，被利益迷住了心竅，老百姓娃娃上學都要走後門送禮，難怪官員要貪！這樣的風氣和土壤，就會長出退化的人生和貪欲的惡魔！乃至於產生一個民族的悲哀！柯明似乎就是這樣的人，但他還會升遷還會被重用！真是黨之悲哀人民之痛啊！而自己呢？自信勤奮忠誠，敬業為民，一生未敢忘憂，卻不能施展抱負，而隻能堅決擁護組織決定，豈不是愚忠豈不是悲哀嗎？人說不跑不要不叫不到，組織就把你忘了！這是真的嗎？
也許，這才是賀慶生真正的心病所在。
賀慶生在現實麵前抗爭著，清醒的時候高興，糊塗的時候憂鬱，就像汽車也會迷路。
在同一時間裏，賀慶生的表弟國強卻頹廢起來。他代替了丁楠，在麻將桌上一擲千金，甚至通宵達旦；回到家裏找丁楠出氣，砸桌子摔凳子，甚至醉倒在娛樂間小姐的懷裏，惹得丁楠放聲大哭。
那一日，國強終於告訴丁楠：
“我要外出一趟，我要去找雨晴！”
丁楠罵，你個沒出息的東西，沒有了雨晴你就垮了你就瘋了。那個妖精勾走了你的魂，你敢再找她回來我絕不答應，除非我們離婚！
國強沒把丁楠的話當回事，仍是我行我素。
終於，國強消失了一周。但一周多後卻又回到了鑫州。
他去了北京沒有見到雨晴，但從此就有些懵懵懂懂，不管家務，也不料理企業的事情。
那天夜裏，國強的叫聲驚醒了丁楠，他在睡夢中喊道：
“雨晴，你個好狠心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