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離開的雨晴，慶生說：
“這是下一代人啊，但在感情上走得比我們還遠，真是可歎啊！”
賀玲說：“感情這個東西，有時超乎理智，使人愛恨交織。但愛和恨都是具體的，不要說你那些超人的話。”
賀玲是法律專家，有很深的心理學素養，這幾句話，慶生倒是費了心思。真正弄得明白，已是幾年以後的事了。
兩堂姐弟說了一天的話，感到在理解和論理上走得更近了一步。他邀請賀玲再訪鑫州，賀玲也答應了，但說這次未做安排，隻能以後再說。
第二天，賀慶生、賀玉寧與春月同乘一機，一齊飛回了省裏，慶生又請吃兩位親戚一次，並跟著春月分析了當下鑫州的一些情況，方才送走了玉寧和春月。
一晃半年過去，朱啟東市長結束中央黨校學習回市，便一頭紮入市情調研中，工作忙忙碌碌，也覺辛苦。市長回來忙於調研，工作實際上還是柯明主政。柯明也還是盡職盡責地工作。又是三月已過，心裏就有些煩悶起來。
這天一清早，柯明剛坐在辦公室電話鈴就響了，他很煩，在心裏說哪個混蛋，還沒坐下你就來電話。想著也還是用眼掃了一下電話顯示屏，一看是外地來電就抓起電話機問：
“誰呀？這麼早就來電話！”
一俟聽清那頭的回話，柯明馬上熱情起來。原來是省組織部某處長、柯明的鐵杆兄弟來電話，告訴他一個最新消息：部裏將於近日去鑫州考察柯明。這個消息使柯明為之一振。這一段中，柯明很為報紙電視上關於鑫鋼和趙春月的轟炸式宣傳惱火，也為雨晴突然消失心煩。宣傳趙春月就等於否定了自己，我那麼堅定地抓趙春月，就是因為隻有她，才是謀殺劉文山的唯一嫌疑人。抓住了趙春月，就可以把賀慶生攻下台。而今賀慶生雖給“撬”走了，但趙春月卻紅火起來，這豈不就是給我難堪的嗎？這媒體他媽的也不像話，有奶便是娘，誰給錢給誰說話！真得好好收拾一下！隻是這個小婊子雨晴還真得注意點，弄不好什麼時候捅出個簍子也說不準！忽然消失是自己跑了還是誰把她弄沒了？如果出個命案的話也說不準牽連到了自己。柯明這樣想著，突然接到省裏電話，猶如一個快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竹竿。離開這裏吧，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市長位子已經被占，人大、政協請我都不去。這裏擁護我的人不少，可反對我的人也還是有的，省裏來考察，也說不定會有人搗我的蛋，給組織上反映我，那樣也會對提拔產生影響。怎麼辦？柯明思忖一陣，一個是再打電話請幾個哥們兒在考察時多多關照，一個是提前安排那幾個鐵杆反對派出差，哪怕派他們帶幾個人外省轉轉，避過考察日子後再回來。
柯明把其他事往後推，打電話叫市政府秘書長薑海過來。薑海滿頭大汗地推門進來，柯明頭都沒抬，給薑海說：
“先坐一會兒，我把這個報告看完。”
過一會兒，柯明才把眼光從手頭的資料上移開，其實他並非在認真看報告，而是考慮怎麼給薑海安排。
“薑秘書長，看你忙得一頭大汗，真是辛苦你了！”
薑海一邊擦著汗一邊趕緊說：
“人胖，虛汗就多！不能跟首長您比，您日理萬機，卻是沉著大氣不慌不忙，哪裏像我，芝麻大的事也要操心過問。不過朱市長這段不在您可重擔在肩，頭上都添幾根白發！比我們勞神更多啊！”
薑海的確胖了點，褲腰尺寸比腿還長，肚子腆出來了許多，走路樣子很好看，像胖女人扭屁股，爬三層樓肯定一身汗。但這位秘書長是位內心縝密的人，這段柯明主政市府，他一點都不敢馬虎，他還真有點怕柯明那張陰晴不定的臉。“有哥們兒說你是半個市長了呢！”薑海隻堆著一臉笑說，攤上這差事，首長操不上的心你都得操，尤其是現在更馬虎不得。他沒說出來的意思是，賀慶生當市長時他處在執行位置，大的事情不用他操更多的心，新市長中央學習、柯明主政時，常常有些事似管不管，他得補台操心，所以加倍出力，有幾次還挨柯明的訓，必須格外小心。一接柯明的電話，便是一頭大汗前來，但今天好像首長心情高興，並未有批評訓斥之意。這會兒，又聽柯明說道：
“薑海同誌，你也算有資格了，任秘書長四五年了吧，遇個機會得提拔提拔了！”
薑海心中“嘎”地響了一聲，似乎知道柯明要說的話，就笑著說：
“那得靠首長提攜！當然我們更多的是祝福首長早日高升啊！”
柯明說：“謝謝秘書長！要說呀，我當常務副市長也有五六年了，也算有資格了。”頓了一下，柯明又說：
“聽說近幾天裏省裏要來市考察幹部，可能是定向考察，如真是這樣，可要承蒙老兄支持一把咯！”
薑海明白，趕緊說：
“請首長放心，我一定支持，而且還帶動一批同誌全力支持您！”
柯明笑吟吟說：“那就好那就好！哥們兒兄弟相互捧場、相互支持、相互提攜，古來如此啊！”接著又添一句：“農工部農委和幾個部門要求外出考察，我幾日前已經批了，就不變了吧，你通知他們立即出發，一周時間，不得拖延。我把批件馬上給你。”
“好好！我馬上通知！”薑海立聲應到。
柯明見要說的話都已經交代，便又扯了幾句工作上的事，讓薑海多多操心多多展現，也是一番考驗啊！薑海知道柯明話已說完，就應諾著起身告辭。走時，順便拿上了柯明的批件。隻掃一眼，便知道了柯明此時的一番用心。
三天後，省委組織部幹部考察組果然到了鑫州，考察組貼出了考察公告，考察提名一位可以提拔任職的正廳級幹部人選，並留下工作地址和聯係舉報電話。考察過程中搞了大會無記名推薦和個別談話推薦，都是隻提人名不說理由。有的部局長下來說，原以為還要說個推薦理由，談一下個人評價意見，結果一切全免，隻提人選名字就行，一人三分鍾，幾十個部門和縣區領導，隻用半天全部談完。考察組高效運行，隻一天就結束了推薦，當晚彙總了提名結果立即彙報給了省組織部領導。第二天上午，一份關於考核柯明同誌為正廳級幹部的公示貼到了市委市政府的公告欄上，接著又進行了固定人員的集中談話，又是一片讚揚的聲音。隻有個別同誌張了張嘴，舌頭在嘴裏轉了個彎，說：好著哩，組織看人沒錯。
第二天晚上，考核組一行就離開鑫州，因為明天是周末，要讓大家休息一下，就匆匆返回省裏。臨走時，市委市政府兩辦給考核組每個同誌安排了當地土特產，考核組不好拒絕，也就不聲不響地接受了。
又是一周過後，省委常委會討論後，任命柯明同誌任省商貿廳廳長，公示一周。
公示期間，省組織部收到兩封群眾舉報信件：一封舉報件反映柯明有收受賄賂問題，舉例有三；一封舉報件主要反映柯明生活作風問題，有名有姓。省組織部組織了核查，結果均被否定；舉報受賄情節不詳，所述單位和人員均否認此事；舉報柯明情婦姓名查無此人，應為虛假。
柯明順利地通過考核並順利任命。旋即輕車簡從地到省商貿廳報了個到，然後返回鑫州，向朱啟東市長彙報了工作和想法，並順便算是移交了工作，朱市長表達了恭賀之情，安排了市政府的酒宴和送行事宜。接下來是柯明一周多的彈冠相慶，部門單位、企業老板、哥們兒兄弟，一日兩宴，吃得柯明興高采烈，喝得他半醉半醒，說了一堆的弟兄告別話，收了一攤子的告別心意和賀禮。但柯明清醒的是，這時候絕不能再去招惹那些女人情人，以後再聯係吧，可不能因小失大。
柯明正式走馬上任，已經是半個月以後了。
賀慶生知道柯明被提拔的信息，是在北京彙報演出後的一個月裏，已經在考察之後了。賀慶生知道，柯明既已通過考察考核，就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他對日下這種幹部考核是有保留意見的，程序是比過去嚴多了，設了幾道關卡，尤其是公示和舉報。但比起八十年代那會兒的幹部考核工作，賀慶生感到是多了些形式少了些深入。因為一旦這個幹部被圈定和公示，就已經事先有了先導，這時候一些反麵的意見就很難聽到了；而舉報的問題，多因缺乏細節和任用時間緊迫而不被重視；甚至有的考核材料還是由下級相關部門拿出的初稿，考核組隻是加工潤色一下，大約因為工作人員知道，擬任人選是領導已經敲定了的，材料有誰去認真推敲呢？
但對於柯明，一年多的相處和一係列的情況表明，這個人是一個城府很深、心機很重、又具野心的幹部。賀慶生回省工作後抽時間把柯明對理論學習不認真、不嚴謹的態度，用人上講圈子搞哥們兒弟兄的作派，以及在查處劉文山被殺案上對春月的偏頗，把握政策、動用特警乃至釀成鑫鋼事件，在市委常委會上的反常表現，還有對他個人進行通訊監控這一係列的情況作以分析，賀慶生感到此人人品道德皆不可信。尤其是從雨晴口中知道了柯明的作為後，慶生怒不可遏，原想鼓勵雨晴舉報柯明，又一想怕壞了一個年輕姑娘的聲名從此難於做人，二怕無證據支持且會涉及國強和自己，因此也就作罷。“久走夜路必碰鬼，多行不義必自斃”，慶生相信這一民諺古語的力量，也就把一股怒火壓在了心底。
沒想到柯明這樣的人居然還被提拔任用，這點卻深深地刺激著慶生的心，刺穿了他正直和善良的底線。一連幾個晚上，賀慶生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他回憶了自己的一生，雖然感到自己一生中沒有做出多大貢獻，但的確從未偷懶；自己在官場愚鈍一些，不跑不要不送禮，但這不正是黨對幹部的要求嗎？他甚至懷疑起自己一生的追求、懷疑執政黨的知行不一。但當賀慶生又把自己走過的路，又把黨對自己的培養、信任、提拔、任用做分析和對比時，他釋然了，他還是那麼堅定地擁護黨組織的偉大光榮和正確，那麼堅定地相信人民的力量終將蕩滌腐朽和汙穢。
夫人秀琴知道他睡不著時一定有心事，就說：
“你想些什麼白天想不夠，晚上還想不夠？那麼吸引你！”
慶生沒想到一邊去，他知道妻子不問政治也不甚理解他的苦衷，但對柯明這個人妻子是知道的，就說：
“柯明最近要提拔了，正廳級！”
秀琴聽了說：“人家提拔關你啥事？瞎操心！”
“這樣的人根本不該提拔！”慶生說。接著，慶生把與柯明相處的幾件事簡要給秀琴說了大概，說無論從人品、道德，還是理論、工作上說，提拔都是失誤！
“你努力、忠誠、善良，把工作看得比什麼都重，把家庭看得比什麼都輕。”秀琴說，“結果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被晾在一邊，無職無權，你也是該！”
慶生最不愛誰說他無職無權，職不是正廳嗎？權不是管著一個省的文化戰線嗎？他氣不打一處來，說：
“你心裏的職權就是呼風喚雨收錢斂財？”
秀琴被刺激了，回說我就是想財想錢，但這輩子你給了我多少錢？說句羞人的話，跟著你，牙膏還用得開膛破肚。我嫌你沒錢了？我隻是看你活得不伸展，人家吃喝嫖賭照樣升官，你不貪不腐幹球蛋！慶生說我們原來窮的什麼樣，現在已經強過了多少人家，我們都吃過苦受過罪，不能忘了那些苦日子，不能學那些貪官昏官混混官，更不能學那些投機鑽營、拍馬逢迎不擇手段往上爬的人，不能丟了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