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的開篇列一篇《還珠十等人歌》,有如下內容:“一等人,小燕子,王母娘娘也氣死,二等人,晴格格,為了情人沒原則,三等人,夏紫薇,仁義道德一大堆,四等人,福爾康,為了愛情玩皇上,五等人,是皇上,兒女一群還要浪,六等人,是令妃,做個二房有點虧”篇末署名:“西娃輯”。書的封底有個清純的時裝小妞,大約是作者。照片下有介紹文字:“秦羅敷,1976年初春出生於揚州郊區,畢業於江蘇某師範大學藝術係,
現居北京。
《還珠格格》
喜歡瓊瑤,更愛《還珠格格》(這本小書即是看與讀的心得),視小燕子為金蘭姐妹……”
關於那本書我已不想再說什麼。它當然屬於不久前我在《焚書之必要》中所列的該燒行列。但可惜,它賴以生存的土壤我們卻大抵無法一把火燒掉。這便是“瓊瑤牌”浪漫故事所向來遮蔽的現實,這便是我二十世紀末的祖國,對此我無言以對。我知道,必定還有許多比那本書更不堪的東西在這場“《還珠格格》熱”中應運而生。而當這一切過後,它們會潛伏下來,改頭換麵,以等待另一波“格格(或貝勒)熱”……它們等著更新一代的孩子。
很不幸,它們的存在竟成了今天我寫作文化隨筆的幾乎惟一的動力。我想起《聖經馬太福音》。諸位,請允許這次像個偽知識分子似的酸一次。《聖經》土這樣說:
“我心裏甚是憂傷,幾乎要死。”
生活中大多數人都會有類似這樣的體會:某件事你碰上了,感到很不快,卻又不便計較。因為一旦認真去爭個明白,別人會覺得你“小”,氣量不大。有人恐怕還會批評你瞎較勁,襟懷不那麼坦蕩,開辦不了航運事業。可是真不去計較吧,那些雞毛蒜皮眼睜著又不是那麼容易忘的,相反,不時還會有這樣那樣的由頭冒出來,提醒你剛才的那場惡心。舉個就近的例子,199(,〕年除夕中央電視台春節晚會上唱起來的那首《常回家看看》,就挺說明上述的道理。
這歌兒本來不甚紮眼,主題係“歌頌親情”,屬於咱國特有的“美德係列”民族唱法歌曲。較程式化、擬民俗化,再經蔡國慶、陳紅、江濤眾多唱家醋煙白菜似的那麼一演繹,估計編導們已經認定此歌必能鬧一“x x獎”,於是果斷配好布景,推向前台。果然,一炮見響,而且讓大街小巷跟著哼哼了大半年,有點兒趕上了遲誌強、任賢齊諸位先前的風頭了。想起我去年曾寫過一篇《每年流行一首臭歌》,我在文中曾問下一首臭歌將是什麼。這不,話音還未落,《常回家看看》就自己冒出來了。對此我個人倒有些覺得見怪不怪了。因為《常回家看看》那種雖不中聽但卻讓人聽後會不知不覺跟著哼哼的旋律,絕對是符合我們近年所流行的一些難聽的歌走俏的規律的。而要用去年《文友》上某個大頭傻子喋喋不休欲跟我“論理”的“臭歌”提法作衡量,則更糟:我以為,《常回家看看》連“臭”都談不上。“臭”是至少要有點味道的,《常回家看看》呢,一點味道都沒有!誠如原先我在文章裏提到的,你能說一首教你孝敬老人的歌不好嗎?就算能,你又真好意思較真說得出口?而如果連一首孝敬老人的歌兒你都要較勁站出來反對,按照咱國人的思維方式,你無疑首先就可能是一個在家不太孝順的子女……
近似的邏輯還可以用在其他的一些歌上。有一首歌我忘了名字,最煩人的是有時總在電視上見到:一個小女子笑嘻嘻地在那裏扭呀唱呀,歌詞隻讓人記住了一句“熱愛生活呀熱愛生活”,這不腦子有毛病了嗎?你熱愛你就非得唱出來呀!如果我不跟著唱是不是我就不熱愛生活了?和《常回家看看》一樣,你已經沒法說它們“臭”了,隻能說它們“傻”。歌兒為什麼這樣“傻”?為什麼又讓我們的“音樂人”《如果他們還是人,是正常人的話》一再地樂於此道?我們充斥大街小巷的耳朵為什麼又能一再容忍乃至於欣賞它們?
對此我個人有一個感覺,那就是我們舊時代的思維模式還沒打碎。它那種審美慣性還存在,新的現代藝術修養還不能登大雅之堂,相當多的人還不習慣於接受今日文明之正常抒情。對家的感受頂多也隻能唱到“常回家看看”,而到不了別一種高度和深度。至於愛父母愛長輩,也隻是流於表麵而不能升華到哲理上。迄今為止,我還沒有聽到寫兩代人情感的歌超過《懂你》。說到歌手,能唱到滿文軍那樣情真意切,已很不錯啦!要緊的是讓大家趕緊都正常一點,別再去冒傻氣。我中華民族是一個詩歌傳統豐富的民族,咱不能逮什麼詩什麼不是?
再說《常回家看看》。凡誰都跟著哼哼那兩天,我的一個熟人忽然說:“我怎麼覺得這旋律有點類似老年間的討飯調兒?”他這麼一說,我也跟著有了同感。當然,我們兩個人都不懂音樂,隻是有種感覺,希望將來有內行的朋友能去考證一下,別也跟薑昆老師的相聲提的一樣,是從《小白菜》裏變出來的?另外,某同事鄰居的反應我覺得也頗有意思,據說該老頭聽著周圍哼哼《常回家看看》的小曲時,突然劈頭來了一句:“常回家看看幹嗎?每次回來都是找老爹老娘要錢……”不過對此我認識的一位老大姐就有相對積極些的反應,她說你看像我們這個年齡的人就喜歡這首歌,因為平時忙,很少有機會經常去照顧父母。我於是恍然大悟,難怪那麼多人對這首歌兒有共鳴呢,原來它還有“樂百氏”廣告語的作用呀“今天你喝了嗎?”莫非,當初的創作者及晚會編導們是想用歌曲的形式去搞個公益廣告?’那一切大概就又另當別論了。
寫到此又聯想起一則有關的妙聞。號稱“中國最新銳的時事生活周刊”《新周刊》的編輯們今年5月份曾炮製過一期“感動中國:一百年來感動過中國的文字和聲像”的專題,其中列有諸多文學和藝術作品的名字,《常回家看看》榮登1998年的排行榜單。評語講該歌曲“極為準確地抓住了在今天這樣一個紛繁而忙碌的時代,人們渴望回家、渴望親情的社會情緒,因而一炮走紅其實,早在1997年,《新周刊》雜誌就以過年就是回家’為題,做了一個春節專題報道。1998年出版的安頓的暢銷書書名也叫《回家》……”讀完後終於覺得豁然開朗:原來傻歌兒竟也是“一百年來感動過中國的聲像”!我怎麼沒想到?它竟與偉大的陳天華、林覺民、不朽的《我愛這土地》《艾青》、《黃河大合唱》《冼星海》同為咱國這個世紀的文化典範之作?欣慰之餘,愛較勁的毛病又犯了:怎麼榜單上魯迅的作品不是《阿Q正傳》而是《為了忘卻的紀念》,難道上了日本媒體“二十世紀最有影響的外國作家”排名榜首的魯迅,最偉大最感動國人的作品僅是一篇紀念“左聯烈士”的雜文?再看八十年代初的“感動”排名,沒有北島的《回答》,也沒有顧城的《一代人》,學習女排則隻提北大的口號,沒提魯光的《中國姑娘》報告文學……有失偏頗的地方很多。再細看,後來的音樂作品人選大多為《我的中國心》、《十五的月亮》、讓世界充滿愛》一類。這我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心下於是很為排榜者“遺漏”了像《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有個金太陽》一批“文革”時期的宣傳作品而惋惜,畢竟在那樣一個特殊曆史階段,這批作品也是很“感動中國”的呀!不止感動,而且隨時隨地,一塌糊塗!我對於咱國文化人的鬧劇結局始終提不起追究的興趣,相反,想想都會覺得不寒而栗、冷徹骨血。
《常回家看看》,想回您就回吧,想唱您就唱吧。反正唱的時間也不會再多了。因為再過幾個月,新一輪的春節晚會不定再會為我們捧紅幾首傻歌出來。然後咱們大夥兒,再跟著開始新一輪的傻哼傻唱。
歌兒為什麼這樣傻?我等為什麼這般癡?歲
日語很怪:念的時候是拚音文字,看的時候外形卻絕對類似漢字,尤其是中國人,往往能從中蒙出一些與實際所指相近似的意義。比如日本人把獎總寫成“賞”,把總統寫成“大統領”。當然,也有遠的,像當初“株式會社”,老百姓就沒幾個猜出那是“公司”。
《臥虎藏龍》一獲奧斯卡,我腦子裏立刻蹦出一個半中半日的電影鏡頭:一張張報紙從報館的機器下印出來,然後是頭版通欄醒目大字的特寫“李安君獲奧斯卡外語片大賞。”為什麼出現這種聯想,事後我回想了一下,大約是聯想到了過去看過的日本小說“芥川獎” 日文寫法的緣故。
從高行健到王家衛再到李安,這半年華人文化圈得的餡餅和刺激估計都已足夠多,一夕之間,中國電影人掄圓五大電影節的夢想就這麼輕輕鬆鬆地完成了,文學家們處心積慮成為“不朽者”的願望也莫名其妙地以卡通化的形式實現了。下麵再幹些什麼,估計有相當多聰明而進取的藝術家暫時還都沒底。本來嘛,大獎們多年來是被精英和媒體作為一種難度向我等誼染的,現在倒好,一部半生不熟的武俠片、一本幼稚園似的傷痕小說,就全給你解決了。要知道事情那麼容易,還瞎耽誤那麼多年工夫於嗎?
現在我估計有不少人大概又會用另一種腔調說起這些獎了:例如對奧斯卡,他們會說“其實也就是個商業片的獎”,例如對諾貝爾,他們會說“西方人給你頒獎,永遠會看政治說話”沒錯,類似的反思說得都對,但早幹嗎去啦,才明白呀?
其實我倒以為,我們這裏但凡能獲獎的人都不是善茬兒。至少他們都是腦子清楚的人,知道自己要什麼,該怎麼要。在西方,獲獎的人每每都是行業裏公認的大師,但那是人家的本土文化,出差錯也難。對東方藝術家就不一樣了,要麼你把他蒙著了,要麼他認同你的脾氣,要麼你的方式投其所好。第一種, 日本的川端康成和黑澤明是也,第二種,大江健三郎是也,第三種,李安、王家衛是也。你想獲獎,總得給自己歸歸類吧。附帶補充一點:其實像第二種大江的例子,原本是要剔除在外的,因為如果不是他的存在主義傾向,我想西方人也不會就把獎給他。給大江授勳其實還是暗含了對西方文化本身的肯定,甚至可能是對西方“教化”東方文化成果的肯定。作為大江這種類型的藝術家,得獎的事永遠是蒙的。話說回來,那些此生誌在必得的炎黃藝術家,有多少會認同於對好運的等待呢?不,他們是進取型的。
多年前兄弟在北師大操場上看過一部伊斯特伍德演的西部片,叫《賞金殺手》,拍得“巨”有古龍意境。現在想來,這名字轉送給高行健、王家衛和李安這些大獎獲得者,倒是絕配,說不出來的確切。不過,也正因為這些賞金殺手的存在,人們才真正得以認識東西方文化難以逾越的鴻溝,以及什麼是藝術和獲獎的本真。
先交待一句,標題上這句話不是我發明的,而是天津的一位中學老師,我太太的同事。
話說那一天,我正在家準備到廣州前所必須處理好的一些文章,我太太下班回家了。她先是忙東忙西幫著我收拾行李,然後又說起同事們對電視的閑聊,最後便向我轉述了上麵這一句話。為什麼李亞鵬不如燒餅呢?原來天津話裏,“邵兵”的發音與“燒餅”的發音幾乎一樣。所以我太太說連她起初也沒聽明白同事說什麼。後來她那同事見大家都沒反應,便又在辦公室裏繼續惡狠狠加了一句:“哼,就是不如燒餅《邵兵》。”辦公室的人這才反應過來,大樂。
這兩天在廣州,發現好幾家媒體的同仁已經接二連三地在狂滅央視版的《笑傲江湖》了,一下子感到此劇確實問題多多,而且還不僅僅是小圈子的非議。本地的觀眾據說這兩天都去看“小寶和康熙”了,看《笑傲江湖》劇的,看過也覺得亮點不多。為什麼會這樣?我覺得根子在主創人員對題材的誤讀上。
黃健中一開始就把一部暢銷武打書定位在“政治寓言小說”的高度來理解,顯然已經跑偏。後來炒“燒餅”《邵兵》,理由是邵兵對台詞研讀功夫不細,還不敬業,不能理解令狐衝的“胸襟”,表麵像是那麼回事,其實是梢為內地資深導演對邵兵身上的港台式演戲方式看不慣。一個毛頭小子令孤衝,胸襟還“博大”?博個屁呀!這不純屬拿本破武俠當令箭、當宣揚仁義道德的教科書嗎。現在好,你看看辛苦的李亞鵬,就差翹蘭花指了,敬業的許晴,活脫脫一副正宮娘娘相,巍子演的嶽不群老師也沒有一點兒仙氣,憂國優民的勁頭倒像《神雕俠侶》中的郭大俠了……
好像老金庸也有些不滿,央視的那期“對話”我沒看全,但可以想見,希望把自己作品讓人當成《三國演義》、《水滸傳》來做電視劇的金庸,肯定不會對為了加重許晴在開頭的戲份兒而提早把原著中的懸念破了的做法高興。再有左冷禪的野心由陰謀處理成“陽謀”,好像編導們對“政治”的理解也過於卡通化了。至於有人批評服飾朝代不明,倒也罷了。本來就是戲說。
有意思的倒是現在的局外人邵兵。人家學乖了,在報上說即使自己演,估計也就和李亞鵬半斤八兩。唉,連“燒餅”都這麼說了,還起什麼哄。
所以不妨就說“李亞鵬等於燒餅”吧。幸好那位天津教師不在,不會告我等“強奸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