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法國梧桐又到了最茂盛的時候。在這個寧靜的校園裏,法國梧桐有著充足的雨水、養料和陽光,它們可以無拘無束地滋長。隻是這一年,它們顯得越發茁壯茂盛,綠油油的葉子比以前更濃密,更闊大,在暴烈的陽光之下,明晃晃的一片。
他們在康大生活了四年。在這四年裏,他們看見窗口的法國梧桐,枯了四次,榮了四次。法國梧桐每一次重新茂盛,都比以前高了一些。潘興航就記得,他們剛來康大時,法國梧桐的枝椏隻比窗口的晾衣繩略低一點,現在卻快竄到六樓了。
身邊的一切都在變。
所有的水泥路都成了柏油路,哪怕有汽車在上麵飛馳而過,也不會刺破學校的寧靜。不少牆上長滿綠色青苔的低矮的老房子被拆掉了,然後在原地建起了充滿現代氣息的高樓大廈。在這些老房子旁邊,一些不知年齡的大樹,自然也被砍掉了。
剛進康大時,他們喜歡在黃土操場上為一個皮球奔跑、流汗、叫喊,玩累了,就去操場邊一個矮小簡陋的小店裏,從一個永遠眯著眼睛的老太太那兒,買一瓶五毛錢的冰凍汽水。他們喝完了汽水,還沒把冰涼的玻璃瓶還給老太太,就有衝鼻的氣體從胃裏湧上來,打一兩個暢快的響嗝後,就渾身舒坦了。黃土操場如今鋪上了綠色的人工草坪,周圍的煤渣跑道也鋪上了紅色的塑膠,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那個矮小簡陋的小店不見了,那個永遠眯著眼睛的老太太也不見了。
很多或好或壞的事情,徹底淪為了記憶,有些記憶很快就會遺忘,有些記憶將銘刻在他們內心,永遠也抹不去。
還有他們自己也在變。
四年前,八個年輕人帶著夢想彙聚到了503。不知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夢想,還是因為康大根本就不是實現夢想的地方,他們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夢想。四年前是八個人,如今是六個人。四年前他們是稚嫩的青年,對世界感到新奇,如今他們有一點未經磨練的成熟和世故。
他們得到了一些,似乎又失去了很多。失去的都是一些看不見、摸不著、難以描述、難以捉摸的東西,而得到的東西就很清楚了。夢想似乎已經永遠地失去了,而現實正站在不遠的前方,向他們招手,向他們諂笑。
他們還未進入現實,但他們已經在即將來到的現實中,找到了落腳點。到五月下旬,六人都找到了東家,把自己或賤或貴地賣出去了。
史進山考上了一個沿海城市的公務員。在他簽約後,潘興航對他說,要是將來好煙好酒享受不完,別忘與兄弟分享,史進山笑著說,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