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的死震撼了503,也震撼了酒醒之後的柴鬆。想到李健每次都坐第一排,認認真真地記筆記,平時分秒必爭,最後卻是這樣一個結果,柴鬆也很悲傷。柴鬆因此有兩個星期沒去喝酒,可他的心結一直沒有解開,最後還是忍不住借酒精來麻醉自己。
一天晚上,柴鬆在街上喝得醉醺醺的,就開始往寢室走去。他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見斑馬線旁邊有人等紅燈,他也站在那兒等。當他眯著發紅的眼睛,往斑馬線對麵看過去時,眼睛一亮,對麵站在一個女孩,和揭蓉一模一樣!而且,他看到揭蓉走過來了,向著他走過來了,也是一瘸一拐的!他等不及了,向她衝了過去,正好這時,一輛飛馳而來的公交車,撞上了柴鬆,柴鬆像一隻鳥兒那樣,飛了出去,落在馬路邊上。
這條馬路斜對著校門,平時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各種小販都喜歡在這一帶擺攤:文藝類的有賣書的,賣磁帶的,賣光盤的,基本全是盜版;小吃類的就更多了,燒烤,鐵板燒,麻辣燙,炒飯,炒麵,炒粉,水果,奶茶,冰糖葫蘆,刀削麵,混沌……此外,還有賣飾品的,賣刀具的,賣皮帶的,賣玩具的,各種各樣,琳琅滿目。那些大排檔,喜歡把刷鍋洗碗的油水,倒在馬路上,所以哪怕是大晴天,這條路上總有一層油泥,黑糊糊的,油膩膩的,濕滑滑的。
這天中午下過一場雨,到傍晚時分,雨是早停了,但滿地都是泥濘。水果販扔到地上的菠蘿皮,早被踩成了爛泥,再加上大排檔倒掉的油水,一個公交站點常年滴下的機油,道路更是泥濘不堪。這泥濘的馬路,在橘黃色的路燈下,顯得汙黑油亮。
柴鬆落下來時,在黑糊糊的油泥裏滾了幾圈,才麵朝夜空地躺在那兒。他在泥地上抽搐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他這天所穿的雪白的T恤,是康大剛發給畢業生的,左胸處印著“康州大學”四個字。現在,T恤沾滿了油泥,成了一件黑T恤,“康州大學”四個字已經分辨不清了。柴鬆躺在泥裏,嘴唇一張一合,不時有鮮血從中溢出,上麵還浮著很多白色的小氣泡。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他用微弱的聲音呼喚著:“揭蓉,揭蓉,揭蓉……”
周圍迅速圍滿了人,有人撥打了急救電話。救護車很快就呼嘯而至,在柴鬆被抬上去之後,又呼嘯而去。圍觀的人群很快就散去了,現場冷清起來,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離現場不遠處,有一個音像店,店門口有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胖乎乎的。他對這場車禍渾然不覺,就連鬼哭狼嚎般的救護車聲音,也沒能引起他的注意。他一直一個人在那兒,一邊玩一輛紅色的遙控玩具車,一邊用稚嫩的童音反複哼唱。
神啊,救救我吧。
一把年紀了一個愛人都沒有。
孤獨是可憐的。
如果沒愛過。
人生是黑白的。
神啊,救救我吧。
一個人晃了半輩子了為什麼。
我這樣的男人哪。
就快要絕種。
她呢又在哪兒。
車禍發生的這一天,柴鬆的父親——這位自稱“當代最謹慎的縣委書記”的人——也落馬了。他曾經說過,隻要黃書記不倒,就休想搬動他。柴小東沒有說錯,他的落馬與舉報沒有絲毫關係,而是因為他的靠山——黃書記——倒塌了。黃書記被雙規後,他的政治對手,為了清理黃書記這一派的人,就指使紀委調查柴小東。檢察院隨後以受賄38萬為由,拘捕了柴小東,但完全沒提“包二奶”的事。柴小東落馬後,他的小舅子李愛國,失去了縣政府司機的工作,李愛蓮也被財政局開除了,理由是屢次遲到早退、無故曠班。
事發之後,登縣的輿論頗為複雜。有人感歎說,一直還以為柴書記兩袖清風,沒想到他也是貪官;有人惋惜說,柴書記還是做了一些實事,他在位的幾年裏,學校的危樓得到了整修,街上的垃圾少了,自來水停水少了,老城區的路燈都亮了,他們甚至說,就算柴書記拿點錢,他們也沒意見;還有人不平地說,受賄38萬簡直算不上受賄,有些領導隨便辦個升學宴、婚宴、壽宴什麼的,就可以收個幾十萬,柴書記落馬肯定另有隱情;也有人擔憂說,不知下一任的作風怎麼樣,柴書記的前任大搞麵子工程,把登縣折騰得雞犬不寧,新來的書記會不會又搞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