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午回到康大時,錯過了食堂吃飯的時間,就買了碗方便麵,回寢室泡著吃。他剛吃了兩口,導師就來電話說,他沒有被錄取。一聽到這消息,李健隻覺五雷轟頂,他沒有再說一個字,連再見也沒說,就木然地放下了話筒。他腦子裏一片空白,沒有任何觀念,隻有各種奇怪的聲音,沸反盈天。他眼珠突然呆滯不動了,就那樣站在電話旁,站了一會兒,他機械地挪了幾步,每一步都很小。酈宗雲看到情況不對,正準備去安慰他時,李健突然大步衝到窗口,縱身躍了出去……
李健躍出窗口後,大腦像一個極速運轉的計算機,在幾秒鍾之內,他回顧了他的一生,他想到了頭發花白的母親,家裏的土坯房子,吃飯的小桌子,故鄉的高山,竹林,屋前的柿子樹,小學旁邊的河流,兒時的玩伴,鄰居家的小狗……最後,他想到那白皙美麗的脖子,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這一切隻在眨眼之間,太快了,太突然了!誰也沒有料到,誰也沒有防備!砰的一聲,幾個人才反應過來。酈宗雲撥打了急救電話,其他人都往樓下衝去……
隻是那個麵碗,還靜靜地躺在桌上,裏麵的大半碗麵,還冒著絲絲熱氣。
李健墜落在一塊草地上。他仰麵八叉地躺在那兒,在紙一樣白的臉上,帶著一絲神秘的微笑。左腳上有一隻鬆垮變形的黑色露趾皮涼鞋,另一隻落在了兩米外。那件紀念澳門回歸的文化衫,向上微微卷起,露出了一塊凹陷的青白色的肚皮,和三根輪廓分明的肋骨。
在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華裏,李健作為一個孤獨的男生,他自然也想獲得異性的青睞。但在康大的這幾年,李健穿著土得掉渣的衣服,讓他覺得自己在康大的一群俊男靚女中,就是一隻很不起眼的醜小鴨。就像這件陳舊的文化衫,三年前還代表著潮流,再過七年,也可以說是紀念澳門回歸十周年,但是現在,它隻會顯示出一種不合時宜的不倫不類的落伍。
李健跳樓了。他穿著這件起了很多毛球的文化衫,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從此,他再也不用為落伍而自卑了。
柴鬆傍晚回到寢室,一身酒氣。史進山告訴他李健跳樓了,柴鬆醉得很厲害,他也許是胡言亂語,也許是酒後吐真言,他用《大話西遊》的台詞說:“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柴鬆一說完,就倒在了床上,呼呼大睡。其他人見他一直悶悶不樂,這時又醉醺醺的,倒也沒想著去責怪他。
第二天,李健的母親從家鄉趕來了。老人穿著一套靛青色的運動服,衣服很破舊,正麵滿是硬幣大小的油漬。背後印著幾個白字,已經快磨光了,隻有細心辨認,才能看出最後兩個字是“中學”。老人又矮小又單薄,臉上布滿皺紋,就像幹枯的絲瓜。她的眼睛有些翻白,白色的四周,因為常年充血而發紅。這個半失明的老人,中年喪夫,老來喪子,命運給她的磨難,是一個接一個!也許是已經嚐盡了人間苦痛,也許是來康大之前,就已經流幹了眼淚,老人見到兒子的遺體時,竟然沒有流淚。
在收拾遺物時,唐婷也來幫忙。503的人發現,唐婷的長發不見了,現在是一頭蓬鬆隨意的短碎發。她紅著眼睛幫老人收拾東西,偶爾問老人一些事情。在收拾書籍時,唐婷手指一堆財經書籍和考研資料,對老人說:“大娘,就是這些鬼東西害了李健,都扔了吧!”老人雖然不知唐婷一直喜歡自己的兒子,但見這個姑娘熱心幫忙,就答應說:“好的,閨女,你說咋辦就咋辦吧。”書籍有些多,很沉,唐婷又將一些教材——她覺得胡說八道的教材——扔進了垃圾箱,她自己留下了那套破舊的《金庸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