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之後,酈宗雲又說:“自古以來,妓院和官場,就是兩個最肮髒的地方。”
503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閑聊著。
這場閑聊本由潘興航而起,而潘興航說了那句話之後,一直在看體育報紙,並沒有參與閑聊。他看了幾張報紙,就去刷牙洗臉,然後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見大家仍然在興致勃勃地說笑,便說:“你們聊得這麼起勁,我想背誦一個文學段子,來給你們助助興,你們覺得怎麼樣?”
其他人紛紛叫好。
潘興航又說:“大一上學期,我看過莎士比亞的悲劇集和十四行詩,有部悲劇名叫《雅典的泰門》,裏麵有一段話,是議論金錢的,我把它稍作修改,給你們念一下。隻是這是大一背誦的段子,可能遺忘了一些,若有不準確的地方,請你們包涵。”
其他人又紛紛叫好,並催他快一些。
“即使不準確,也隻有你知道,快點吧!”
“好!”
“來一段!”
503安靜下來了,潘興航默想了一會兒,又輕輕地幹咳幾下,潤潤嗓子,這才用由於激動而略微顫抖的聲音緩緩念道。
權力!沉甸甸的、髒兮兮的、惡心的權力!這東西,隻這一點點兒,就可以使黑的變成白的,醜的變成美的,錯的變成對的,卑賤變成尊貴,老人變成少年,懦夫變成勇士。這肮髒的權力可以使異族同盟,同宗分裂;權力可以使詛咒的人得福,使害著癲癇的人為眾人所愛;權力可以使竊賊得到高位,和元老們分庭抗禮;權力可以使雞皮黃臉的寡婦重做新娘,即使她的尊容會使身染惡瘡的人嘔吐,有了這東西也會回複三春的嬌豔;權力可以使冰炭化為膠漆,仇敵互相親吻;權力會說任何方言,使每一個人惟命是從。權力是一尊了不得的神明,即使它住在比豬巢還卑劣的廟宇裏,也會受人膜拜頂禮!
朗誦結束了,寢室裏安靜了好一會兒,李健問道:“完了?”
潘興航說:“完了。”
503響起了掌聲,然後就有人恭維潘興航,說他不愧是文學愛好者,大一看的莎翁著作,大三還能背誦。李健更是稱讚說:“興航,真有你的,我也喜歡文學,同你一比,我就差遠了。有些文學段子,像王勃的《滕王閣序》,我也覺得很精彩,但從未想過去背誦它。”
潘興航和李健有著同樣的愛好——足球和文學。兩個人愛好相近,性情差異卻很大:他們都喜歡足球,李健隻是玩玩而已,而潘興航隻要有機會,就會看球賽,還是《體壇周報》的忠實讀者;他們都喜歡文學,李健隻是看看,更沒想到考中文係的研究生,而潘興航則會背誦一些經典段子,他也曾立誌考中文係的研究生。
室友的真誠的恭維,給了潘興航一點快樂,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刺痛——他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了!
他想起自己剛入學時,曾信誓旦旦地定下目標,一定要學好中文,考中文係的研究生。大一時,他也曾去中文係聽課,但他不善於交往,老是一個人坐在那兒,孤零零地,缺乏意趣,就慢慢放棄了。還有英語課,他那蹩腳的口語,把“but”念成“巴特”,把“because”念成“比孔幾”,總是會引起陣陣哄笑,這傷害了他的尊嚴。在英語課堂上,他從未感到快樂,哪怕是一丁點兒快樂!對英語課,他充滿了恐懼、厭惡甚至仇恨,慢慢地,這厭惡又轉移到了其他課堂上,他索性就逃課,縮回到503這個狹小的世界中,以遊戲打發時光。潘興航回想大一時的理想,他覺得自己墮落了,而墮落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英語把他的自信消磨光了。
他又問自己:“考研,還有希望麼?考研就要考英語,而我的英語呢,連期末考試都應付不了,還能在考研中過線嗎?”在考研的大道上,英語就像一個深淵,擋住了他的前途,潘興航既沒有信心,也沒有勇氣去跨越深淵,他害怕自己會被吞沒!
其他人已經進入了夢鄉,此起彼伏的鼾聲,編織成了一首單調的交響曲。潘興航卻心痛得難以入睡。他清楚地記得,在小學六年級,有個年輕的女教師,穿著綠色連衣裙,她曾在班上問大家的理想。班上的小朋友都站起來說了,有的說當老師,有的說當醫生,有的說當官,而他說的是當作家。這麼多年過去了,再回想兒時的理想,他都說不清楚,這理想是怎樣慢慢丟失的。因為說不清楚,不能給自己一個交待,他感到了被窒息的恐慌,就很想在胸口亂抓亂撕,隻恨不能扒開胸膛,讓鮮紅的心肺裸露在空氣中,以便自由暢快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