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繞屋梅花三十樹(1 / 1)

清人陳曼生曾為林小溪製印一方,古篆朱文七字:繞屋梅花三十樹。邊款做詩:三十樹梅花開後,當與君騎鶴揚州。十二樓春水漲時,還共我吹簫孤嶼。猜想這邗溝林氏當年在古運河畔是有小築數椽的,其雅居前後遍植古梅數十本,更兼日與文人墨客唱和,韻致實在不俗。

“梅花寒香玉骨,迥出塵表。墅中古幹數百本,構小亭其中。早春破萼,香雪周遮。獨坐長吟,清人心肺。至於水涯,籬次、叢竹、怪石之畔,間植數株,橫斜鬱曲,各具標格。”江村高士奇告別紫禁城,蒙聖恩回到故裏,是從梅花的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中享受到歸隱之樂的。

常人說到梅,便會自然地想起蘇州的鄧尉山,香雪成海;便會自然地想起杭州的孤山,林和靖與梅妻的雪中清影。其實越州紹興也是梅花的故鄉。關於這一點,世人恐怕多半有所不知。

宋人範成大是個梅癡,他在老家吳地的石湖玉雪坡,植梅數百。後來又購買一位王姓的舊屋七十楹,拆除後,傾其三分之一讓與梅花。這位梅博士認為:古梅,會稽最多,四明山與吳興也間或有之。而會稽的古梅非常特別,不僅虯枝扭曲萬狀,而且遍體苔蘚滿綴如皴鱗,更有苔絲垂於枝間,長數寸,風至,絛絲飄飄可玩。他曾經從會稽移植古梅十棵去蘇州,結果一年後,花雖盛發,而梅身之苔蘚剝落殆盡。大概吳越一江之隔,水土各異所致。越梅在越地,因老幹上有苔蘚覆蓋,唯有罅隙間始能發花,花雖稀少,其精力獨鍾,因而豐腴妙絕。越梅到了吳中,苔蘚剝落,發花仍多,遂與常梅無異了。範成大在他所著的《梅譜》裏還附記了兩棵古梅,一是在成都,出城二十裏,為臥梅,偃蹇十餘丈,又稱梅龍,相傳是唐物。另一株在某地清江酒家附近,占地數間房屋,傍枝四垂,周遭可羅坐數十人。他平生所見之梅,最為奇古者,唯此兩處為冠。其實,越中國清寺,至今仍有隋梅一本,論資格是勝於唐物的。據傳說,越中某湖畔,有巨梅,昔日選作貢物進獻吳王,已經倒地,後來吳宮花木俱足,這老梅便長臥湖中了。多年來,每逢大雷雨,輒聲聞數裏,如龍吟。越中過去尚有古園,名昌源精舍,在府城東南二十裏,有梅萬株,其花之繁,其林之茂,一定是蔚為大觀的。

古來名流雅士多與梅為伍。僅畫家中就有梅臣、梅伯、梅癲、梅侶、梅隱、梅花古衲、梅花屋主、梅巢居士、梅溪老農、梅葉道人、梅壑散人等以癡醉梅花為字號的。按畫史所說,我國畫墨梅最早的是北宋華光和尚,其名仲仁,號華光長老,會稽人,也許是故鄉多梅的熏陶,獨創墨暈花瓣技法,清淨雅淡,連黃庭堅也欲“更乞一枝洗煩惱”。至南宋楊無咎,一變墨暈法為墨筆圈線法,另有一種清爽不凡的韻致。後來元之王冕、明末傅山、清之童葉庚童叔平父子、羅兩峰方白蓮夫婦,以及揚州李梅生、杭州聖果寺品高和尚……都是畫梅聖手,堪稱一時之選,或密枝繁葉,滿紙暗香,或孤枝斜插,高標獨韻,無論含苞、大放、凋殘,都竭盡了梅之妍態。梅有橫斜疏瘦與繁密茂盛的不同風姿。前者有清寒氣,後者得富貴相,雖各有韻致,則前者格高。前者多在村野。後者多在署中,稱官梅;或在皇家,稱宮梅。過去有一位民間畫手,曾作三二枝疏梅進呈皇上,這應該是他最為得意之作,其間雖不無邀寵的意識,但並沒有投中聖上所好,可能在他的見識裏以為他所喜歡的也一定是皇上所喜歡的。結果聖上不悅,批道:村梅耳。這位畫家倒也有幾分骨氣,畫風竟不肯稍改,進而還煞有其事地刻了一方印章:奉敕村梅,大意如此,作閑章鈐用,調侃聖上,堅持自己的審美觀和對瘦梅的偏愛。

梅本寒士,梅即幽人。其情致在雪地,在月夜,既在破春的綻花時,也在無葉的枯寂裏。

繞屋梅藥三十樹,顯見得已經十分奢侈了。能在庭院中有一二株,閑則坐臥其下,忙則坐臥於心,得趣已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