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萬人仰拜 噩耗突臨(3 / 3)

陸曉義連連搖頭著說:劉福兒你這想法不妥,我爹有兒有女的,辦得起事就出得起錢,花多花少是我們家裏的事,與外人無關,咋能讓你出。

劉福兒進一步解釋說:沒有啥不妥的。其實幹爹一直就把我當他親兒子看待的,我屋困難,我上不起學,幹爹資助我上初中上技校,技校畢業後又托熟人送我去南方見習,見習回來又幫我辦起了小公司,他既教我做人,又教我幹事業,他對我的好處說不完。我是早就想著要給幹爹做壽的,隻是回來的遲了點,事前沒來得及過來遞話。

陸向明說:表叔你有這份心意我陸家領了,至於費用你就不用管了,我們早就商量妥了,待客花銷由我家出,禮儀花消由房老支書家出。事前我小狗叔要出一份子我們都沒答應。

齊圓滿村長稱讚道:劉福兒算是沒辜負陸老的栽培,這些年在外頭勤勞致富,辦的企業由小到大,生意興隆,日子越過越好了,還幾次給村上也捐了錢。既然他有這份感恩之心,也有這個能力,我看讓他多少出一份子盡點心意也好。畢竟她媽和陸老結了親,作為母親的兒子盡這個心意也說得過去。

房一梁說:按說,陸家兒孫滿堂,花銷再大也輪不上你。可陸老德高望重,大夥兒都敬仰他,既然陸老認你為直係,你也是誠意盡孝,陸家理應接納。不過,畢竟後頭還有事情,後人盡孝的機會還有,我看這次就按原來商量的弄,大家就不必再爭了。

劉福兒還堅持:多少攤一點是個意思,一點不表示,我這心裏頭著實過不去。作為幹兒子,作為直係親屬,情理上也說不過去。

陸向明說:你的心意我理解。做大壽的事,擾害的人太多了,這次做了,往後就不打算這麼做了,要做就等他九十大壽再做,隻要他能長壽,到時你咋個花錢我們都沒意見。

但願我們都能夠看到那一天。房一梁進一步補充道,其實,人都是要老的,既就是不這麼做大壽了,等他百年之後,也還是要過一場大事的,到那時劉福兒你再盡你的心意也不遲麼。

幾個人這麼一說,劉福兒也就沒了意見,重重地點著頭說:也好!咱今日就在這把話說定了,往後給我幹爹做大壽和他百年之後過事的時候,費用都全部由我來出。

主事是局外人,不好說什麼,一直悶著頭吸煙,見到這情景心裏就有些感動,等大夥說完了,他抬起頭感歎地說:我見過後人爭著分老人遺產,沒見過都爭著出錢給老人做壽過事。說完,大夥兒就都笑了。

當日夜,本來房一梁已事先安排由演藝班子表演節目,但出份子沒得到許可的劉福兒靈機一動,多了個心眼兒,中午給縣電影院熟人掛了電話,包了時下當紅的兩部電影,將演藝節目提前至午後進行。節目剛進行完畢,兩名放映員帶著電影片開著小車就到了陸家莊,劉福兒這才去給幹爹報告了消息。陸迎福眼睛一亮,就笑了說:劉福兒真個是很有心計,總會讓幹爹歡喜。

晚上放的兩部電影,一部是電影大導張藝謀執導的武俠大片《十麵埋伏》,一部是2009年中國巨製諜戰大片《風聲》。聽說要放電影,全村男女老少早早就湧進了陸家莊,將不大不小的院子擠得滿滿當當。劉福兒早早在院子正中最佳位置擺好了太師椅,攙扶著幹爹坐下後,與母親曹玉蘭一邊一個陪著。陸迎福就頗有興致地一直看到電影結束。過飽眼福的村人和來賓陸續離去時,一路撂下對劉福兒的讚揚和對電影的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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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壽禮儀式繼續進行。也是進行到晌午時分,忽有一位小夥子進了院子,見人們正在叩拜一位壽星,就也順勢加入人群行禮叩拜。眾人瞅著不速之客,都覺得很陌生,幾乎沒一人認得他。小夥兒起身後,房一梁將他叫到一旁問:請問怎麼稱呼你,你是哪來的貴客?小夥說:免貴姓張,叫小小,我從長安來,我想打聽個人。請問你這村上有沒有個姓陸的老保管?他要健在的話,現在應該有八十多歲了。房一梁笑了一下說:小夥子你問到向上了,他就是你剛才拜的那位老壽星。可你是山外人,跟他不沾親不帶故的,你為什麼要尋他呢?張小小欣然說:呀,我找到了,那太好了!就對房一梁講述了陸迎福那樁不為人知的救助張全全的故事。房一梁聽後,“哦”了一聲,說:還有這麼一段鮮為人知的感人故事,我還真沒聽陸老說過這事。

張小小繼續說:那天,我爺得到陸保管的救助後,一路上靠著陸保管給的錢和那一把食鹽、兩把包穀,一天買一頓飯吃,餓了嚼幾粒生包穀,含一兩粒鹽籽,挪著虛弱的身子,走了好多天,才走完嶺南、翻過秦嶺、黃花嶺,回到長安家裏。二十多年後,我爺辦起了磚窯場,日子好了起來,為了報答陸保管,我爺寫了感謝信,準備寄去五百元錢酬謝。但寫好了信,準備寄錢時,又改了主意,就把信收起來,特意做了一麵錦旗,計劃日後擇機上門當麵拜謝。這年,我爺趕在春節前,將又一窯磚燒成後,就準備正月初幾閑時出來給陸保管拜年。可就在這時,磚窯塌了,我爺受了重傷。抬回家後,我爺覺得自己不行了,就讓找出那麵錦旗,又從一本書裏翻出那頁信交給我爸,吃力地說:去……一定去酬謝……謝救……救命……恩人……話沒說完,人就咽了氣。後來,我爸為了了卻我爺的心願,計劃代我爺上門拜謝陸保管。可我爸雖然過去聽我爺說過那樁事,但時間久了,早忘了細節,從爺的信上也隻能看出要拜謝的人姓陸,秦南人,家在哪個地區哪個縣哪個鄉哪個村,一概不知。經多方打聽,也沒打聽到,這事就被擱了下來。我上大學後,我爸把這事交代給我,讓我繼續打聽。可我通過秦南的同學打聽,也沒打聽到下落。直到幾年前,我大學畢業被分到州城行署機關工作,無意間聽到同事們議論說:最近地委在嶺南縣樊家鄉寨東村開了個很大的現場會,那個姓陸的老漢可是厲害,竟然能搬動地委書記,去把那個影響很大的信訪案件給擺平了……那老漢怕是有啥背景吧,或者過去當過啥領導……屁的背景,聽說當過寨東大隊支部委員,生產隊時,一直是生產隊的保管員……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心裏一激動,就記住了這些信息。

本來是想早些來的,張小小最後說,單位和家裏的事總是忙,抽不開身,這回才下決心來了。一路打聽到上碥,沒想到,就正巧遇到了陸老過大壽。房一梁笑了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嘛。張小小也欣慰地笑了。

聽明了情況後,晌午的壽禮儀式正好就結束了,陸迎福回裏屋休息,宴席便在院內帳篷下隨之開席。響器班子、演藝班子,喇叭班子繼續交替演奏。房一梁把張小小拉到陸迎福麵前,問:陸表叔,有個叫張全全的人你認得不?陸迎福瞅了瞅眼前的陌生人,搖頭說:我不認得。房一梁說:四十多年前,有個叫張全全的山外人,在你庫房跟前差點餓死了,是你搭救了他,又給了他盤纏讓他回了長安。你還記得這事不?陸迎福想了想,說:是個賣燈草絨布的,長長臉,瘦瘦的,上嘴唇上有一顆大黑痣。張小小就從口袋拿出一張發黃了的相片笑著說:一點不差。房一梁接過相片遞與陸迎福說:你看是不是他?陸迎福戴了花鏡仔細端詳一會兒,眼睛一亮,說:是他,就是他。我認得。房一梁感歎地說:很難得啊,都快半個世紀了,你還記得。張小小又從口袋掏出爺爺的親筆信遞給陸迎福。陸迎福看著信,上麵寫著:

陸大哥:

六十年代初的那個春天,我去秦南山區販賣條絨布,由於饑餓,又受了傷,奄奄一息之際,你把我抱進保管房躺下,及時為我做人工呼吸,給我喝了鹽水、吃了觀音土饃,把我救了過來。中午還又給我拿來一桶菜糊湯吃了(我想那肯定是你那天中午的飯,我吃了,你就肯定餓著)。臨走,你又給了我兩把包穀、一把鹽籽和八塊五毛錢,使我得以活著回來。這些東西雖然不起眼,可在那年月是多麼的金貴。當然,最金貴的是你那樂於助人的精神和一顆善良的心。幾十年過去了,你可能已不記得了,可我還記得。我和我的子孫都永世不會忘記你的恩情。現隨信寄去500元,略表謝意。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去看望您。

祝好人一生平安!

張全全

1990年10月20日

看完了信,陸迎福揚手在頭上抹兩下,自言自語:小夥子到底活著回去了。然後看著張小小問:這娃是?張小小說:我是張全全的孫子。陸迎福撫摸著張小小的頭說:你跟你爺有些像,長得俊。算起來,你爺也該有七十多歲了,他還健旺吧?張小小搖搖頭,還沒說話,眼淚就模糊了雙眼,哽咽著說了磚窯出事的事。陸迎福重重地點點頭,沉默著。

張小小抹了眼淚,掏出一遝百元票子,拉著陸迎福的雙手說:陸爺爺,我知道您的大恩大德是無法用金錢酬謝的,但我爺去世前有交代,讓我們後輩一定要盡到心意。陸迎福用手推讓著,硬是不收,陸曉義走近接過錢,說:你爺的心意他領了,錢你收下。我陸家事前已經確定,這次給我父做大壽,隻過客,不收壽禮。說著就把錢又塞進了張小小衣兜裏。張小小說:那就讓我代我爺爺給您磕頭。就跪在了地上,拜了三拜。起身又從提包取出一麵錦旗展開,上書:

素昧平生情同手足

救危濟難恩重如山

陸迎福邊接錦旗邊謙遜地說:小小個事情麼,還這麼感恩戴德的,讓幾代人都記得。

被感動了的齊圓滿說:張小小你的到來,給陸老的壽禮又增添了非常精彩的一幕。

話剛說完,房梁兒一腳跨了進來,向陸迎福遞過一隻紅包。陸迎福不肯接,拿眼看著房梁兒,說:早先就說好了,不收禮的?房梁兒笑了一下,就又遞過一個賬本,說:上頭給您發的養老補貼和養老保險金剛剛到,我就順便捎上來,請您老簽收。一共發了六個月,一千零五十元。陸迎福這才點了頭,欣慰地在賬本上簽了字,接過了紅包。然後像參加工作領到第一份工資一樣,喜悅而又激動地抽出錢,一張一張數一遍,又一張一張數一遍。然後抬起頭來笑著說:正給我過壽哩,政府就給我送錢來了,這應該是一份特殊的壽禮,這份禮重哩!再不收禮,這份禮我收了!

王清源在一旁對房一梁輕聲感歎道:我退休了,每月還領著幾千元,也沒咋激動過一回,陸老才領到第一筆微薄的養老補貼和養老保險金就這麼感激不盡。這怕就是個境界問題。房一梁微笑著點點頭說:國家給農民發錢,開天辟地頭一回,何況他又是在過大壽時收到的,也的確是一件值得慶賀和念記的事。

陸向明上前欲接過紅包替爺收下,爺沒給,卻說:這頭幾個月的錢珍貴哩,不能胡花,我想交黨費。房梁兒說:陸老你沒欠黨費麼,月月都交清了。陸迎福說:交一筆義務黨費吧,讓我對黨表示一點心意。房梁兒點著頭,代表黨支部鄭重地接過紅包,說:我代表黨向您這位老黨員表示感謝!

又一次被感動了的眾人議論說:咋恁碰巧的。沒約沒請地,張小小就正巧這個時候來報恩來了;沒計劃沒安排,這頭一筆養老補貼和養老保險金就也正巧這個時候到了,給陸老又添了一喜。房一梁說:世上有些事情它就這麼巧,像是有個高人在周密安排著。眾人都笑了。

這時主事喊道:張小小遠道而來,還沒吃飯哩,陸老也該休息了,咱都先吃飯,眾人就擁著陸迎福和張小小入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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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也就是最後一階段的參拜儀式繼續進行。陸迎福在接受參拜時,一如頭天一樣,總要拿眼看著參拜者,甚或在參拜者起身時還微笑著欠身點頭致意。可進行到一兩鍋煙工夫後,陸迎福的眼睛就漸漸地閉上了,睡著了,就那麼摟著大黑貓,佝僂著脊背,耷拉著頭顱,靜靜地睡著了,和懷裏的大黑貓一起,不時發出一陣陣香甜的鼾聲。坐在一旁陪拜的陸曉仁上前說:都給你拜壽哩,你咋打瞌睡?房一梁製止道:莫打擾他,讓他睡,就這麼弄不礙事。參拜者就一位接一位繼續參拜。

參拜儀式進行到尾聲時,仍有不少村民和友人陸續到來,於是參拜時間又順延一小時。齊圓滿就有些心急,遂讓最後一撥人分兩人一組參拜,以便盡早結束儀式。但直到最後幾個參拜者拜畢起身時,陸迎福還沒醒來。陸向明就上前輕喚一聲:爺,你進裏屋休息去。爺沒反應。再輕拍著肩提高了聲音喊:爺,你進裏屋休息去。還沒反應。咋睡這麼死!曹玉蘭覺著異常,急忙上前抓了陸迎福的肩搖著喊:迎福,迎福,你進裏屋睡去!人依然沒反應。

在外麵忙乎的房一梁聽見喊聲,也便進了屋,幫著曹玉蘭攙扶,發現睡者身子有些僵硬,勾垂著的頭顱再也抬不起來了,心裏“咯噔”一下,完了,那根緊繃的脊筋到底斷了!就急忙表叔,表叔……地大聲呼喊。與此同時,曹玉蘭拉起陸迎福的一隻手,就見那隻幾乎在男人口袋珍藏了一生的凝聚著她的少女深情的繡花布袋,不知啥時就緊握在了他已經冰涼的手心,不禁一聲長哭:迎福,你咋這就走了呀!咱不是說好了白頭偕老、相伴終生的呀!你咋要先走了呢?聽見哭聲!人們呼啦一下圍上來,方知這位享受了上碥、寨東、樊家鄉乃至嶺南縣最高規格壽禮的壽星已經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了,畢生的風雨滄桑在那張慈眉善目富有福相貴貌的臉上定格成了一絲安祥而淡然的笑容……

裏屋,隨著王子香的一聲慘叫,一名男嬰呱呱墜地,一個新生命悅耳的啼哭聲在陸家莊的碧空中漸傳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