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2 / 3)

雪橇分兩種,一種是死龍頭,方向靠腿在身後撐著;一種是活龍頭,用手掌握方向。原先我們看洋人孩子玩過,羨慕死了,有時還搶他們的玩,沒想到現在都成了我們的了。

那些天,我們盡情地玩,幾乎都玩瘋了,不記得回家。滑雪的地方很多,主要有這幾條:一條路是從河東路,一直到廬山大廈;一條是從吼虎嶺,滑到十五號橋下;還有一條從大林路(河南路口、胡金芳飯店門口)到大林寺。三條滑雪線路,每條都有好幾裏路遠。從高處往下滑,一瀉千裏,快得像飛,暢快極了。

那時我很頑皮,膽最大,滑得也最快。晚上有月亮的時候,就出來滑雪,滑下去頂多一刻鍾,而走上來卻要耗費半小時,就為了那一刻鍾的快活,經常在路上摔得鼻青臉腫,樂此不疲。在月亮下麵,我們就這麼來回滑著,很過癮。

後來,有一次出事了。一隻滑雪床止不住了,撞在石頭上,兩個孩子從滑雪床上飛出去,摔在岩石上,彈回來,落在雪地上,當時就死了。有一段時間,管理局禁止滑雪。

我想,那些洋份兒滑雪也沒出過什麼事,可雪橇到了中國孩子手裏就出事了,是什麼原因呢?隻能說是中國孩子要狂野一些。

孔衛道校長

那時廬山公安科和外事科在一起,我經常與外國人打交道。一切外事活動我都會參加,叫上翻譯一道登門。

外事科沒有科長,隻有一名翻譯,姓蔣,下江人,英文很好,五六十歲,有個女兒在廬山中學讀書。1953年朝鮮戰爭和談,他離開廬山。後來,又從朝鮮戰場上來了名姓張的翻譯。

記得我打過交道的洋人有:廬山美國學校校長孔衛道,河南路兩位瑞典老小姐,上中路的德國人安德,有俄羅斯的梅小姐,還有英國人。

我對孔衛道校長的印象最深。他會中文,是個中國通,我們之間不需要翻譯就可以明白無礙地交流。

說來孔校長有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那年,美國學校照例要準備柴火過冬。孔校長向一名工人買柴,不知為什麼,兩人之間發生了矛盾,爭吵起來。那位工人姓程,是廬山西北麓東林對麵的鬆樹壟人。作為廬山雇用工會的會員,他憤憤不平地向總工會主席趙常樂彙報情況,反映孔校長侮辱中國人。

這位長征幹部、解放初期的廬山民政科長一聽,臉色一沉,桌子一拍,豈有此理!派人就把孔校長弄到禮拜堂來,就是現在放《廬山戀》電影的電影院。馬上召開批鬥大會,通知廬山居民參加。

會場坐滿後,一名政府官員主持大會,宣布將孔衛德帶上台來。開始批判他,義正詞嚴地聲討他:過去你們美國人在中國人民頭上作威作福,拉屎撒尿,現在中國人民站起來了,不許你侮辱中國人,特別是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後,不許你們亂說亂動!

接著,群情激奮,台下群眾振臂齊聲高呼:“打倒美帝國主義!”“美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口號振聾發驗,響徹會場內外。

孔校長身穿中式長袍,渾身發抖,嚇得往後一退,差點跌倒在地,他透過鏡片看看台下,緊張地問:“中國人要做什麼?”他問翻譯,中國人是否要上來打他?

翻譯告訴他,中國人是不會打外國人的,隻是今後不管與中國人做生意,還是打什麼交道,都不準侮辱中國人,否則就不客氣,就要開鬥爭會批判你,知道嗎?

孔校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似乎明白,這是那天買柴惹的禍,他都想不起來,因為什麼而引起口角的。

每年冬天,老百姓都要砍柴賣,賣給商家烤火、燒飯,也賣給美國學校洋人們。孔校長想,我們沒讓他們吃過虧,公平交易,而且都是一次性付款,從來沒拖欠過,為什麼還挨批鬥,誰能告訴我?

2012年7月,美國學校廬山校友會來廬山重遊故地。孔校長早已經去世了,他的女兒帶著滿腔熱情來了。有人向她介紹我們認識時,她說:“你知道我爸爸嗎?”我說:“知道,孔衛道是校長,你父親中文說得很好。”我伸出了大拇指。孔小姐說:"yes,”我說:“你父親穿的是中國長袍。”她又說“yes,”她拿出了她父親的照片給我們看,我們還一起合了影。我一直在想,她知不知道她父親遭批鬥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