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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1)霸氣,霸心,缺一不可

鹹豐元年四月二十六日(1851年5月26日),曾國藩在連上四篇奏折,備受皇上嘉許之後,又上一書,這是一篇那個時代的錚錚直言,擲地有聲的好文章。文章在對鹹豐帝歌功頌德一番之後,十分尖銳地指出了鹹豐帝可能出現的自矜才智、拒諫飾非的卑劣心態,以及朝廷可能麵臨的嚴峻政治形勢。在“伴君如伴虎”的時代,上這捋虎須的奏折。實在是耿直得可以,堅強的可以。這篇奏折被以“求言”裝飾門麵的鹹豐帝披覽後,龍顏震怒,“摔其折於地”,並且“召見軍機大臣,欲罪之”,幸有曾氏的恩師季芝昌等人求情。季說:“此臣門生,素愚戇,惟皇上寬而宥之。”鹹豐帝才稍稍息怒。

在軍事上,與太平天國作戰的初期,屢戰屢敗、多次瀕臨絕境,用曾氏自己的話語是“屢敗屢戰”,他以其堅強的意誌、頑強的作風,走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險灘,頑強地纏住對手不放,最後竟取得了徹底的勝利。蔡鍔說,曾國藩“出身詞林,於兵事一端,素未夢見,而其所供之役,所畢之功,比之古今名將,毫不遜色”,做到了“武功燦爛,澤被海內”,毛澤東在早年也佩服曾,說:“餘於近人,獨服曾文正……觀其收拾洪楊之役而完美無缺。使今人易其位,其能如此乎?‘’曾氏以一書生帶兵,取得輝煌的成就,其剛強的性格、堅強的意誌,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們耐心體味一下曾國藩的“倔強”味道:

曾國藩無時無處不在強調這內經中的明強大法,同治二年(1863)七月一日,在給他弟弟曾國荃的信中寫道:

強字本是美德,我以前寄給你的信也講明強二字斷不可少。但是強字必須從明字做出,然後始終不屈不撓。如果對事情全不了解,一味蠻橫,等到別人用正確的道理進行駁斥,並用事情的實際後果來驗證,這時再俯首服輸,前倨後恭,這就是京師講的瞎鬧。我也並不是不要強,隻是因為見聞太少,看事不明不透,所以不敢輕於要強。再者,我們正處在鼎盛的時候,屬員在外,氣焰囂張,言語放肆,往往今人難以接近。我們如果一味強勁,不稍稍收斂抑製,那麼屬員仆從就會不鬧出大禍不止。

明強就是敢爭,當一種判斷確定後,曾國藩從不遷就他人的意見,有主見,敢鬥爭。他出山不久向清廷伸手要權的事,就頗能代表他的明強品格。

大約從鹹豐二年(1852)十二月出辦團練至鹹豐七年(1857)二月棄軍奔喪,這是曾國藩曆史上最為困難的時期,他事事草創,不斷碰壁,客軍虛懸,無權無位,兵微將寡,屢遭挫敗,既無太多的事可做,也無太多的錢養士。而對當時一般知識分子來說,充任曾國藩幕僚,雖有風險承擔,卻無看得見的實際利益可言。所以,所設辦事機構較少,辦事人員也不多。這一時期的軍政辦事機構主要有秘書處、營務處、審案局、發審局(所)、情報采編所。糧的籌辦機構主要有行營糧台、嶽州轉運局、漢口轉運局、長沙後路糧台、南昌糧台和衡州勸捐總局、樟樹鎮勸捐總局、樟樹鎮切鹽總局及其所屬分支機構。這一時期的幕僚多為至親好友、親朋子弟、降革人員和年輕有為的血性書生,如郭嵩燾、劉蓉。李元度、李瀚章、李沛蒼、程醒生等。

鹹豐七年(1857)二月四日,曾國藩的父親曾麟書病死在湖南湘鄉原籍。二月十一日,曾國藩在江西瑞州軍營得到父親的死耗後,哀毀悲痛之情無以自抑,“仆地欲絕”。十六日上《報丁憂折》,不待清政府準假,就與曾國華從瑞州回籍奔喪。

按例軍營大員父母喪亡,應該先行奏請開缺守製,得到朝廷批準後,才能回籍奔喪。曾國藩這次卻不是這樣,他上奏的時間是二月十六日,脫離軍營奔喪回籍是二月二十一日,顯而易見,他奔喪回籍並沒有得到朝廷的批準,這種情況是少見的。但清政府念他犬馬之勞,二月二十七日給曾國藩賞假三月,在籍治喪,發給治喪費四百兩,以示恩寵,並命他於假滿後仍回江西軍營。然而,曾國藩要的是兵權,是部隊,而不是虛榮。他在《謝恩折》中發牢騷說:“數載從戎,過多功寡……自愧調度之無方,茲又遽遭大故。自職離營,方憂懼之交深,欲陳情而悚息。”奏折中的“欲陳情而悚息”,在示意清政府,他暫時不準備回江西軍營,其中有難言之隱。因而在奏折中要求開缺守製。但清政府仍然不準,一再敦促他重返江西前線督辦軍務,這便使他有些飄飄然、昏昏然起來,以為他與鹹豐帝抬價、講價的時機來到了。於是六月六日,曾國藩又上《曆陳辦事艱難仍懇終製折》,在這個奏折中,他和盤托出了他為什麼不願重回江西軍營、要求開缺在籍守製的理由。奏折的要點是:

按照定例軍營職位有空缺,先從在軍人員撥補。我所帶的湘軍,多是招募來的湘勇,不僅參將、遊擊、都司、守備以上無缺可補,即如把總外委也不能遞補實缺。武弁跟我出生入死數年,有的雖然保舉至二品、三品職銜,而充當哨長者,仍領哨長薪餉,充當隊目者,仍領隊目薪餉。一日告假,即時開除,終不得國家正規軍照綠營廉俸之例長遠支領。弁勇互生猜疑,徒有保舉之名,永不履任之實,長此以往,湘軍弁勇,難以“長生觖望”。

言外之意:我曆年在外,不敢奏調滿漢各營。各營官兵,實缺之將領太少,太少不足以相維,權位不足以相轄……雖居兵部堂官之位,事權反不如提鎮。“此辦事艱難之一端也。”

國家定製,各省文武升遷罷免之權,責成督撫。督撫的喜怒,關係到州縣官的榮辱進退。曾國藩辦理軍務,處處與地方官們打交道,文武僚餉一事,諸如地丁嘈折,勸捐抽厘,地方官從中阻撓。征收漕糧,百姓以浮收為苦。漕糧大事,循例由巡撫專主其事。身為客官,專辦兵營軍事,有勸捐擾民之實,而無能加惠百姓之事,“不敢越俎代謀,縱欲出一剴切說明之告示,以儆官邪,而慰民望,而身非地方大吏,州縣未必奉行,百姓亦終難信。此辦事艱難之一端也。”

曾國藩就是這樣,在理學思想的指導下,爭得一分一利之境為己。凡事凡物心存霸心,一拚到底。

(2)一個人超強,越有本領做大事

曾國藩從幫辦湖南全省團練開始,就用木質關防,關防上所刻大字為“欽命幫辦團練查匪事務前任禮部右侍郎之關防”。鹹豐五年(1855)八月秋初缺,又換“欽差兵部右侍郎之關防”,自出征以來,得到皇上的命令,“皆係接奉廷寄,未經明降諭旨”。因此,外界譏嘲甚多,有人譏諷說:“自請出征,不應支領官餉”;有人指責說:“不應稱欽差”;有人說他曾經革職,不應專折奏事。歲月既久,關防屢換,往往被人“疑為偽造”。部將出差外省,外省地方官不予信任,對蓋有關防之公文不予理會,甚者竟將湘部出差外省的官員關押,加以侮辱。如果現在再赴江西軍營,又須改刻關防,則勢必愈難取信於人。軍營官兵立功受獎,鹹豐六年(1856)所請“實官執照”,至今尚未領到。此外,文員之憑,武官之劄,皆由督撫專交曾營,常退久而不到。“軍中之事,貴取信義如金石,迅速如雷霆,臣則勢有所不能,此辦事艱難之一端也。”

曾國藩仔細觀察局勢,認為“非位任巡撫,有察吏之權”,決不能治軍,決不能兼及籌響。

曾國藩伸手向清政府要督撫的官位,並不僅僅為個人爭地位,主要是為湘軍爭權利,爭政治待遇。按照清朝的慣例,曾國藩想帶的兵如此之多,作戰能力又遠較八旗、綠營為強,立下的軍功又如此之大,授予巡撫,功賞過薄,不足塞其欲壑,若授予總督,則軍政大權集於一身,又為朝廷所不甘。而恰在此時,胡林翼等已攻占了武昌,形成了高屋建瓴之勢,水陸師直搗九江。長江下遊方麵,自鹹豐七年四月何桂清接替冶良為兩江總督後,江南大營日有起色,正在進攻鎮江,捷報頻傳。所以清廷便決定將長江上遊戰事責成湖廣總督官文、湖北巡撫胡林翼,將下遊戰事、攻陷天京的希望寄托在何桂清與和春的身上。認為這樣處理,定操勝算。因此,斷然拒絕了曾國藩幹預朝廷用人大政,並撤銷了他兵部侍郎的職務,將他開缺在籍守製,削除了他的兵權。同時命署理湖北提督的楊嶽斌總統外江水師,惠潮喜道彭玉麟麟協同調度。這樣的結果,致使江西湘軍很快陷入了渙散狀態。後來,胡林翼雖然一度派李續宜等往江西統率湘軍陸師,依然無濟於事,而且李續賓、李續宜兄弟對清政府削除曾國藩的兵權也極為不滿,心懷退誌。

毫無疑問,曾國藩被削除兵權,瓦解了湘軍的鬥誌,渙散了湘軍的士氣,削弱了湘軍的戰鬥力,使江西湘軍陷入群龍無首的局麵。清軍的力量在消衰下去。如果這時太平天國的內部不發生楊韋事變等一係列大的變故,就能用兵長江上遊,重開湖北根據地。但是,鹹豐七年翼王石達開已決心出走,太平天國的軍事力量也在下降,這真是曆史的悲劇!

曾國藩被削除兵權後,盡管受到外界的譏評、嘲笑與責罵,卻獲得了全體湘軍官兵對他的同情與愛戴,使他在湘軍中的威望空前提高。七月,湘軍第一員大將李續賓致書曾國藩說:“一旦攻克九江後,或則皖省,或援豫章,先生不出,胡公不來,續賓何敢獨行前往?雖有厚庵、楊嶽斌、彭玉麟同往,而水陸路數不一,且不能谘商群師,難言之情,願先生有以教之。先生帶我出山,仍當懇帶我歸裏”。

曾國藩人在湘鄉,然所部將領與他書劄仍往返不絕。可以說,除曾國藩外、別人指揮湘軍是難以得心應手的。如1857年春,督辦江西軍務的福興到瑞州軍營視師,湘軍諸將待以客帥之禮。因此福興回南昌後,上奏請征兵,並說“勇了不可用”。可見“曾家軍”——湘軍,非一般督撫、將軍所能駕馭指揮的。這期間,在家鄉守製的曾國藩進入了人生的一個“反省調整期”。他和曾國華設立了家廟,每天黎明和晚上都跪倒在父親的牌位前,反省自己十幾年從政、治軍的得失,並回憶起父親曾麟書的每一次教誨。

曾國藩自被削去兵權後,無時無刻不在懷念他一手創辦起來的湘軍,“江右軍事,刻不去懷”。悔恨自己辦事“有初鮮終,比次又草草去職,致失物望,不無內疚”。每每想到這些,“夜間終不能酣睡,心中糾纏,時憶往來,愧惶撞擾,不能擺脫”。他在籍守製一共一年零三個月,在這段時間裏,他日夜在悔恨自己的去職失權,迫切期待著有朝一日,鹹豐帝命他重新走上前線,重掌湘軍。

自曾國藩離開江西後,由於石達開的分裂出走,直接削弱了江西太平軍的兵力與內部團結,因此,清政府方麵的軍事形勢始有所好轉,連續攻陷了瑞州、臨江、九江、建昌、撫州。但當時分布在江西的湘軍派係也很複雜,有王■遺部的張運蘭等部、江忠源係統的劉長佑等部,另外還有曾國藩係湘軍曾國荃、李元度、劉騰鶴等部。由於這些統兵將領,官位相埒,派係不同,互不統屬,各自為戰,缺乏統一的領導與指揮,因此,這些派係各異的湘、楚軍攻陷江西各府州縣後,將予解散乎?抑或由誰統率?這是清政府亟待解決的第一難題。

鹹豐八年(1858)四月,湘軍水陸師攻陷九江後,移師鄂東,準備“東征”,進犯太平天國安徽省根據地。而安徽方麵,自石達開出走後,天王洪秀全將安徽的軍事權交給陳玉成。陳玉成以安慶為大本營,以攻為守,親率所部數十萬人,經常楔入鄂東,進攻黃梅、黃安、新州、麻城、羅田等縣,其目的是“攻鄂保皖救潯”。陳玉成的軍事攻勢,使胡林翼指揮的湘、楚軍備多而力分,特別是湘軍水師,楊嶽斌與彭玉麟不和,外江水師與內湖水師貌合神離,隱伏著挫敗的危機。

為此,胡林翼從鄂、贛軍事全局出發,於鹹豐七年(1857)九月二十六日上《起複水師統將以一事權並密陳進剿機宜疏》,試圖借此敦促朝廷起用曾國藩。他奏陳說:目前小池口、湖口相繼克複,早先陷人鄱陽湖的輕快水師已經衝入大江,與外江水師相會合。鄱陽湖水師前令道員彭玉麟統轄,與外江水師總統楊嶽斌原無芥蒂。惟水師萬餘人,江麵千裏“若無總統大員節製調度”,則號令不一,心力不齊,終必危殆;且李續賓、楊嶽斌、彭玉麟將領“嚴厲剛烈落落寡合,亦非他省將帥所能調遣”。楊嶽斌、彭玉麟等經曾國藩“識拔於風塵之中,自湘潭出師以至今日,久已分為兩部,在該軍本無不和,而兩營弁勇,即有才力不相上下之勢,是該鎮、道勢又不能互為統轄”。

胡林翼的話很明白,湘軍水師行將分裂,湘軍水、陸將領非曾國藩難以指揮自如。他在奏疏的結論中提出:若許曾國藩“移孝作忠”,視師九江,即日督帶湘軍水陸師會合楚軍,將士一心,不難攻占九江,水陸東征安徽,直搗金陵。但清政府卻批複說:“克敵製勝之策,該署擾與官文、都興阿、楊載福(即楊嶽斌)等盡可商辦,正不必待曾國藩到楚方能定議。”清政府對曾國藩的猜忌已深,斷然拒絕了胡林翼的請求。

李秀成擊敗東南大營後,曾國藩終於有機會出山了。因為八旗兵已不可用。同時,曾國藩、胡林翼並對清政府關於東南的人事布局做了一番揣測。胡林翼說:“江、浙為廩庾根本,京師性命所係,然使泛泛以尋常辦理軍務之人前往,則事權不屬,功必不成。近十日中,必有十餘人奏請滌帥往援。林翼之意,必得地方之符乃可去,非此則不可去也。設滌帥去後,秋冬之際,賊必有三四十萬大股並力西犯。”後來,曾國藩聽說忠王李秀成略定蘇常,驚呼:“蘇常失守,杭州亦岌岌可危,東南大局決裂如此,不知尚有何術可挽回……現奉寄諭,飭國藩往援蘇、常,蓋不知蘇、常已失也。鄙意楚軍刻不能救援下遊,且當竭三省全力,禦賊匪秋間之大舉,如能於秋間兩路大捷,然後有餘力兼謀下遊,目前實有不逮。”同時他對自己的出路,也做了一番猜測。他說:蘇、常失守,“目下浙江危急之至……東南大局,一旦瓦裂,皖北各軍,必有分援江、浙之命,非胡潤帥移督兩江,即餘往視師蘇州。二者苟有其一”,則進攻安徽的軍事布局,不能不有所變更。“餘則聽天由命,或皖北,或江南,無所不可。”曾國藩、胡林翼迫切希望他們兩人中能有一人出任兩江總督,以擴大湘係地盤。

而在決定兩江總督人選時,肅順的意見是至關重要的。肅順平素喜攬名流,“朝上如郭嵩燾、尹耕雲,舉人王因運。高心夔皆出其門,采取言論,密以上陳”。他在鎮壓太平天國的用人問題上,反對祁春圃、彭蘊章的觀點,主張重用以胡林翼、曾國藩為首的湘係人物,“平時與座客談論,常心折曾文正公之識量、胡文忠之才略”。蘇、常失陷後何桂清以棄城獲罪,鹹豐帝欲用胡林翼總督兩江。但肅順說:“胡林翼在湖北舉措盡善,未可挪動,不如曾國藩督兩江,則上、下遊俱得人矣。”上曰:“善。”遂如其議。鹹豐十年(1860)四月十三日,李秀成攻克蘇州。十九日,清政府以曾國藩署兩江總督,著統率所部兵勇,取道皖南,恢複東南。七月上旬,又實授曾國藩以兩江總督,並命令為欽差大臣督辦江南軍務,所有大江南北水陸各軍均歸其節製。又將楊嶽斌、彭玉麟統率的湘軍水師撥歸曾國藩節製調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