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灰蒙清冷。
黎明複了黑夜。
無歡又一次來到了屋簷下,石階上。
無歡來到這裏的時候,這裏就有人。
人就在孤獨的葵花杆下。人就在灰灰蒙蒙的冷霧裏。
似是察覺身後有人,那人轉過身來,見到無歡,神情愣了愣,立刻就把頭低了下去,接著又急忙恭敬的彎腰行禮。
她的腰,本就是彎的。一行禮,就差點把頭彎到了地上!
她實在是太老,太老了。
她彎這麼低,讓人看了,不由得擔心她是否還能直起身來?
無歡卻不是那麼擔心。無歡也微笑著對她彎腰點頭,無歡的腰直起來的時候,她的腰就已經直起來了。
老嫗的腰直起來,頭卻還低著,她似乎不願讓別人看到她的臉,她的臉也實在太嚇人了,這裏隻有她一個傭人,其他的傭人就是被她這張臉嚇跑的。
從那以後,她就不敢再抬起她的臉。
她就低著頭,顫抖著走到一邊,伸出滿是皺紋顫抖著的枯手,顫抖著提起一個裝著瓜子殼的簸箕,顫抖著消失在清晨迷霧裏……
無歡又坐在了石階上。
無歡相信這個老婦人絕不會再回來了。她似乎很害怕。
害怕她的臉,嚇跑這裏的客人?
女人的心思,男人是永遠無法猜到的!
即使她是一個老女人,即使她是一個醜女人。
老嫗竟然回來了!
她就從冷霧裏顫顫巍巍的走了回來。
她的手裏已沒了簸箕,也沒了掃把,她的手裏提著一個與她一般醜陋的水桶!
她似乎吃力極了,每走一步都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每走一步,仿佛就是她這一生的最後一步……
她實在是一個勤勞的傭人!
無歡雖不是一個太好的人,但也絕不是一個太壞的人。
所以無歡就走了過去。
當無歡的手幫她提起那個醜陋的水桶的時候,她終於呆呆的抬起了頭。
無歡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是人?是鬼?
她的臉更像一個鬼。
她的臉實在和人扯不上關係,她的臉,絕對是無歡見過的所有人中,最醜陋的一張臉。
這張醜陋的臉上已布滿皺紋,每一條皺紋,都深深銘刻著她這一生的悲哀與不幸!
她在看著無歡。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就像地獄的惡鬼,即將用業火焚燒愚昧的世人。
她是在笑!
她確確實實是在笑。她的眼裏充滿了感激與笑意。
如果她的臉像地獄的惡鬼,那麼,她的眼就像聖潔的天使!
她的眼竟是碧藍色的,無歡也從來沒有見過誰的眼能比這一雙眼更美!
即使君子幽蘭的眼,在這雙眼麵前,也必定黯然失色。
一雙天底下最美的眼,卻長在了一張天底下最醜的臉上,那麼,上蒼是公平呢?還是殘忍呢?
老嫗已低下頭,示意無歡跟她走。
她竟不是打算把水提到屋裏去,她竟然帶著無歡將水提到了那束已沒了葵的葵花杆下!
她還要繼續澆灌這束終究枯死的葵花?
無歡後悔極了。
他本不該取下這朵葵。這束向日葵必能活的長久些。
“嗚嗚……”老嫗突然在葵花杆下跪了下去,嘴裏發出一陣如鬼一般的嗚嗚哭泣聲,她的身體也開始瘋狂的顫抖,似乎是看見這束葵花即將死去,她無法控製自己悲傷的情緒?
無歡還能說什麼做什麼?
無歡隻能默默看著這個老嫗跪在地上顫抖啜泣。
或許他現在能說的,就隻有對不起,或許他現在能做的,就隻能狠狠的抽自己兩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