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文人的骨氣(節選)(2 / 2)

屈原之悲憤,在於他雖殫精竭慮以事其君,卻被上官靳尚、公子蘭之流的偽小人陷害,竟至於被楚王放逐;屈原之骨氣,既是他在體製之內的方正耿直,凡認準了的事就要堅持到底,也是他在放逐之後的決不妥協……屈原是矛盾的。一個體製內的文人,既不願意失了人的尊嚴又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其結局往往十分悲慘。屈原的命運,也就成了千古忠臣的象征。屈原無傲骨,但有鐵骨,鐵骨錚錚。他的這種骨氣,必將成為中國文人的另一個精神源頭,甚至是中國古代士大夫的命脈所係,而這樣的鐵骨,一開始就是悲壯的,永遠都是悲壯的。

屈原被放逐,加速了楚國的滅亡,也加速了詩人的誕生。

莊子讓人神會,屈原令人感動。

如果沒有莊子,我們從一開始可能就少了一種自由的精神;如果沒有屈原,我們從一開始可能就少了一種偉岸的人格。

而以屈原比之孔子,我覺得,在中國文化形象上,屈原比孔子更接近一個象征。從屈原開始,我們就進入了一個崇尚偉大心靈的時代。

三在莊子與屈原之後,中國未來數千年文人的曆史,實際上是這兩個人交替講述的故事,他們有時候就是同一個人。

骨氣是骨子裏的東西,也是一種浸透了悲涼意味的東西。我想它首先是一種氣質,一種人格,然後是一種人格深處的高貴。然而,這種有骨氣的文人永遠都是異數,他們的生存空間非常狹小,他們所呼吸到的空氣也是非常稀薄的。

中國數千年綿延不絕的漫長而黑暗的又處於極端封閉狀態的專製史,長期壓抑著人的生活、思維和行為方式,日複一日地磨蝕著人性中所有的棱角和個人心理的真實,形成了典型的集體無意識。

當經典的意義被無形消解之後,屈原的正道直行成了文化源頭上的一個最直接的形象詮釋,這一偉岸的人格形象有了永恒的象征意義。但有時候也會走入某種極端,如諸葛亮式的為了人格的完美而過度的自我塑造,以及官方修史者對這一形象的過度詮釋,成為體製內人格扭曲的另一種殘忍的卻更有欺騙性的方式。

好在不時又有矯枉過正的人出現,譬如李白。李白也算有傲骨的,命高力士脫靴,楊貴妃磨墨,天子“親為調羹”,但他也還是在天子麵前獻“秦頌”一篇,典型的獻媚文學。李白之傲,有點恃寵撒嬌的輕狂了。

幸運的是,李白這首詩很少被人記住,後世記住的是李白的另一句詩——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好個李白,這一聲喊,骨子裏的東西全出來了。

這才是那個骨子裏的李白,其他的李白全是假象。

但李白有仙風,無“道”骨。我這裏所謂的“道”,非老莊之“道”,而是屈原那種正道直行之“道”。也許李白更應該待在天上,他的詩歌少有人間煙火、民間疾苦。在仙界,肉眼凡胎是最沉重的東西,孫悟空一個斤鬥雲可以翻過十萬八千裏,但卻背不動唐僧的肉身。李白的世界是一個淩空的世界,他以無人企及的浪漫直把人間變成了仙境,但他卻載不動人間的許多愁。

他載不動的東西,最終都落在了骨瘦如柴的杜甫肩上。

最為難能可貴的是蘇東坡,最難以言說的也是蘇東坡。你不知道這個人是屈原,是莊子,還是李白。

一切專製與強權都是排斥個人存在的和個人思考的,甚至包括君王自己都不是作為具體的人而存在,都是專製的附庸或影子。蘇東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