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二十七年
祝寶若站在夏梁國都百花宮的曦風台上,麵色平靜。
十丈高的宮牆或許可以攔住很多東西,卻攔不住深冬凜冽的寒風。站在祝寶若身側攙著她的宮女琉璃終於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寒噤。寶若側過頭看著她:“在外麵逛了這好一會兒,手爐也溫了,你且回去添些碳來。”
“是。”琉璃接過手爐,邁著碎步一徑去了。
“今天這風真真是冷的緊。”寶若的語調有些喃喃的,似是感歎,又似是自言自語。
又向前走了兩步,寶若緩緩從另一位宮女的攙扶中抽出手,對她笑道:“瓔珞,你去把那件素絨織錦皮毛大氅拿來。見到琉璃,告訴她不用忙,你也是,都喝口熱薑棗兒茶再出來也使得。”
被喚作瓔珞的宮女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旋即笑答道:“回王姬的話,不是奴婢懶得跑腿兒,隻是這寒風朔氣的,不如都回去,改天再逛可好?”
“我能逛這園子的時日也不多了。”寶若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丫頭今天怎的這麼多嘴起來?叫你去,你快去便是。”
寶若見瓔珞走出十幾丈外之後,還急急的回頭望了自己一眼,心底不禁泛起一陣愧疚:瓔珞,琉璃,不是我心下不替你們打算,隻是如今,卻實在顧不得了。
回身看著齊齊站作兩排的六個宮人,寶若發話道:“我在這附近逛逛,你們隻許遠遠兒的伺候著。”
“是。”六個聲音整齊的像是同一人發出的——這些個三等宮女,都是打小兒六七歲上就進宮學著伺候,雖說最大的也不過十五六歲光景,卻少說也是在宮裏服侍了五六年的“老人”了,而這麼多年來,她們在宮裏學到的,除了聽話,還是聽話,直弄得這一群本該豆蔻年華靈巧活潑的小女兒,都成了一班子木頭人。
寶若在心底歎了一口氣,縱身跳進冰冷的鞠月池。
“身為女子,終是如斯薄命。一心一身,皆不能自主;百年苦樂,俱由人定奪。不忠不孝女祝寶若,負盡深恩,歸於永寂。”這寥寥數十個字,由宮人柔美悅耳卻毫無感情的語調念出來,平添了一層無可奈何。
鞠月池的左岸邊,平放著無憂王姬祝寶若的屍身。即使是如此煞白的臉色、緊闔的雙目、青紫的薄唇……亦難掩她生前的傾城容貌。在時不時掠過的寒風下,她周身都籠著一層細碎的薄霧,似是隨時會羽化登仙。
“抬走!”夏梁王臉色壞的像是窖藏了三個冬天的茄子,隨侍在他身邊的人自然是個個噤若寒蟬,連稍大的氣兒都不敢出,生怕在君主盛怒之時,無來由的獲罪。
堅冰一樣的沉默在半盞茶後,才由淑妃小心翼翼的打破:“寶若這孩子不識大體,主君動氣也是應當的。可依妃妾愚見,還是盡快想想對策才是。”
“事已至此,也隻有從餘下的王姬中,另選一人罷了。”夏梁王深吸一口氣,卻被冷風嗆的咳了起來,淑妃忙上前替他拍著,待他緩下來了,才笑問道:“那主君可有了主意沒?選定了哪位王姬,須得盡快準備著了。”
“這個嘛……”夏梁王躊躇了半晌,反問淑妃道:“愛妃可有舉薦?”
淑妃笑道:“妃妾心裏啊,倒是有一個人,隻是……”夏梁王看著淑妃這一貫的欲言又止,搖頭催她道:“隻是怎樣?你但說無妨。”淑妃抬起眼道:“隻是解憂王姬年歲尚小……”
“寶萱?”夏梁王未料到淑妃竟會提到她,不由得聲音高了一度。
“愚妃思慮不周,請主君恕罪。”淑妃連忙跪下,低著頭。
“起來起來,這又何罪之有?”夏梁王有些不耐煩,示意淑妃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倒不單單是年歲不夠,寶萱天資本就平平,這三年間……又疏於教養,怕是早就和鄉野村姑無異了,哪能擔此重任?”
“妃妾聽說的,倒未必如此。”淑妃笑意盈盈地挽起夏梁王的手,款款說道:“解憂王姬畢竟是主君您的血脈,縱是那……縱是那麗妃……”淑妃頓了頓,抬眼看夏梁王臉色並沒任何變化,才繼續說道:“她的容貌豐美,才思敏捷,也是人所不能及的。”言畢,淑妃抿了抿嘴唇,靜靜等著夏梁王的反應。
夏梁王若有所思的盯著鞠月池的水波,少時,輕輕拍了拍淑妃的手腕道:“事情已過去經年,你也不必有太多顧慮,繼續說。”
“麗妃一時荒唐鑄下大錯,解憂王姬也受了牽連。這幾年間,我念及與麗妃舊情,也暗暗留心過,那孩子倒是個伶俐的。若不是今天這個變故,我本也不敢提及解憂王姬,惹主君心煩。隻是思前想後,隻有這個法子是最妥當的:讓她代無憂王姬出嫁南昭,豈不是既解了主君之憂,也不負當年主君賜她的封號了。”不歇氣兒的說完這一番話後,淑妃又乖順的低下頭。
夏梁王悠悠的歎了一口長氣,將低眉順目的淑妃攬到身前,感慨道:“到底是淑妃,賢良淑德,竟有如此的氣度,可見本王這些年來未看走眼。既如此,就照愛妃說的,即刻讓解憂王姬準備著。”
“主君過譽了,妃妾哪裏敢當呢。”淑妃盈盈的笑意下,隱隱閃過一絲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