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月光遍地,放眼望不到絲毫動靜。
“終究,是我期盼過盛。”
冷冷吐字,我沒有寄望會有奇跡發生,在石桌上展開張慘白的宣紙,首先浮入腦海的是苡芯臥病在床的身影。室內噤若寒蟬,明明滅滅的燭影扯下可怕的黑,纏繞著她,一點點啃噬著她。
這真是一種折磨,可我還是想鼓勵她,告訴她一些好消息。
蕭冷的夜,錯愕間感覺自己已融入冰雪,提筆,落字:
【苡芯,今日我見到你了。我們素昧平生,卻一見如故,我們秉燭夜談,那麼多的話,怎麼說都說不完,說著說著,天已微亮……】
日頭扯破雲層,才停的雪傾倒而下,我控製不住自己的顫抖,打翻了涼茶。積雪被浸染,顯出泠泠水光,映出形容可怕的身影。淒涼的苦笑著閉上眼
——苡芯,她會相信我麼?
整個院子空曠而安靜,隻有最後一滴淚滑落的聲音,在紙上暈染開來。
(七)
【子攸,
我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自己,五年後去找你。病況有所好轉,勿多牽掛。
書短意長。苡芯。】
看來苡芯並沒有想象中難騙,後來的一個月裏,我隻是盡自己最微薄的力去安慰她,就如同她曾經安慰我一般。我總是騙她,一切都會好起來,即便來往的信愈來愈少,所書的字也愈來愈少,我還是每日醒來去查看雕花奩。
可終究記不清哪一天起的,書信就再沒出現過。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從我生命中,徹徹底底消失。
子攸和苡芯的夢、醒了。
我的手久久按在奩上,驀然便有溫熱的淚落到指尖。心口的疼痛尤為真實,緩緩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無法承受似的雙膝跪地。
等到天暖,便把這雕花奩埋在古樹下罷。
***
我曾以為,沒有什麼會比失意的人生更痛苦,直到遇到苡芯。若不是她,或許死在冬雪中的就是我。
紅塵三千,偏偏讓我遇到了她。
“喲,大狀元這是要去哪?”
身旁的小廝冒著烈日匆匆送來把傘,我好笑著將手揉入他的發間,音嗓淡淡,“突然想去故地走走,小應隨我一道?”
“好咧。”小廝倒是機靈,翻身上馬車,替我扶起垂簾,“九裏巷是吧,走~”
我點了點頭,忘記自己是第幾次故地重遊。那裏不可能再有苡芯,我還是守著心底深處這份美好。
或許,我和她之間,隻是缺少一個奇跡。
(尾)
烈日當頭,不消片刻我的意識就已昏沉,朦朦朧朧之中下了馬車,看到一多年前的阿婆坐在我的院子中等我。
她的模樣無甚大變,手中捧著雕花奩,笑嘻嘻的看著我,“公子,怎麼不寫了?”
一壺冷茶,古樹開花。
我揉著眉心,用力搖搖頭,再睜眼時那位阿婆已經無影無蹤,空留下打開的雕花奩,其內並無書信。
是夢麼?這個雕花奩,分明早已被我埋入樹底下。我輕輕將其摟入懷中,眼前驟然鋪開絨麵花,霧色的濃重的遠處似乎有個清麗的人影。
在這荒唐的夢境裏,我踏著絨麵花一步一步走近她,看到她一身白色素衣,雙眸似水,帶著淡淡的冰冷,恍若黑暗中丟失了呼吸的蒼白蝴蝶,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飄渺虛無。
屋內靜到了極致,她手中捧著封信,正是我一多年前寫給她的那一封:
【苡芯,今日我見到了你。我們素昧平生,卻一見如故,我們秉燭夜談,那麼多的話,怎麼說都說不完,說著說著,天已微亮……】
可她纖細蒼白的指,反反複複摸著滴落在上麵的淚,暈開了墨,那麼濃黑,那麼沉痛……
虛弱著,喃喃自語,“子攸,你哭了……你騙我……你騙我……你根本沒有見到我,我會死去,我活不過這個冬天,為什麼注定有緣無分,還要在這紅塵之中彼此擦肩……”
奈何情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