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要去軍校報到了,那些天常常下雨。我每天坐在裝有紫色窗簾的房間裏,聽著雨打玻璃的聲音,那些明明很熟悉的聲音變得陌生起來。聽累了,我就塞上耳機聽美國鄉村音樂。它們是我高中時期最愛的音樂,每次一個人走在學校的林蔭路上,我都在聽。父親決定帶我去學校報到,他托Z城的堂哥買了兩張臥鋪,那時的我還從來沒有坐過火車。全家似乎都在等待離別的那一天到來。
當我們坐上K280的時候,來火車站送我的親戚有十人之多。我大舅媽拉著我表妹的手說:“你看看你表哥,這就是你學習的榜樣,回去了好好學習,將來要考個好大學。”我看見我表妹一邊點頭一邊給我使眼色,她每次聽到別人誇我都會在事後損我,說我給她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基本上Z城的親戚都出動了,我父親表麵上很鎮定地跟他們聊天,我想他一定很滿足。隻有沒坐過火車的我坐在窗前不知所措,我一心一意想著學校的複查,祈禱著千萬不要把我弄回來了,那該有多丟人啊。
從Z城坐二十三個小時到北京,然後坐兩個多小時的大巴車到軍校所在的城市。我父親帶我在北京的一家賓館住了兩天。他計劃帶我在北京玩兩天。要逛天安門、頤和園、故宮,還要看看那時候在海澱區當兵的表哥。
我們去了頤和園,去看望了還在海澱區當兵的表哥。打的被司機痛宰一筆,這是我們後來才知道的。
表哥所在的營區很偏僻,沒有我想象中那種恢弘的氣勢和莊嚴的氛圍。我們到達的時候,表哥還在搞訓練,他滿頭大汗跑過來見我們,說著蹩腳的普通話。
我父親跟我表哥交代了一些事情,表哥很木訥地回答。之所以覺得他木訥,是因為他說的話很官腔。比如我父親問他,你在這裏還適應嗎?我表哥說,這裏的氛圍很積極向上,很好。我站在一邊聽得想笑。我父親問,你訓練是不是很辛苦?我表哥說,訓練就是要堅持,每天持之以恒就會有進步。我父親點點頭。我們站在營區一棵茂盛的梧桐樹下,我看著表哥懵懂的眼神,感覺他對自己的前路十分渺茫。我父親已經幫不了表哥了,他能做的僅僅是幫他驗上兵,之後的路隻能靠他自己去走。
當時我父親還跟連隊的指導員說了一會兒話,指導員對我表哥的表現評價很一般。我是一個敏感的人,我那時乳臭未幹就這樣喜歡打量任何人和事情,後來果不其然,我表哥退伍了,沒有轉上士官。不過轉不轉士官已經不能再改變他的命運。像我父親一樣因為當兵改變命運的年代早已經過去了。
在北京的一天就這樣匆忙地過完了,在白花花的日光下玩了一整天,當天晚上我的眼睛就開始疼起來。這時候眼睛還沒有完全康複。
第二天,父親非要領我去天安門,我賴在床上不肯起來,頭疼欲裂。最後沒去成。關鍵是,他居然不相信我頭疼,大一寒假回家,我母親跟我說起這件事情,我才知道我父親以為我故意不想跟他去。我一直覺得我的父母不夠了解我,他們從不知道我真實的想法,常常對我誤解,不會給我正確的引導。我曾經埋怨過他們,羨慕過同學跟他們的父母之間那種朋友一樣的關係,不過如今的我已經長大,已經不會再去計較那些。
父親找了他在北京的朋友,是他朋友開車送我去軍校的。我一直後悔的事情是,當時我很沉悶,坐在車上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是因為無話可說,也是因為性格內向,總之,那時候顯得很不懂禮儀。
坐在那兩高級進口轎車上,看著窗外的雨。經曆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堵車。光是出北京市區就花了很久,車子太多了,聽著窗外京味兒純正的普通話,我的頭疼才漸漸好轉。
列車駛上高速公路,音箱裏是許巍的《旅行》。還昏昏欲睡的我,一下子清醒起來。是窗外那高遠的北方將我喚醒。天空灰蒙蒙的,沒有壓抑的感覺,仿佛離地麵很遠。不像Z城和小縣城的天空那麼低矮,讓人喘不過氣起來。仿佛再渾濁的空氣也能在這裏被滌蕩得幹幹淨淨。他們三個時斷時續的聊天我沒有放在心上,我被那種恢弘的氣勢吸引,沉迷著不想回過神來。
抵達軍校所在的城市時,雨已經停了。
潮濕的空氣中滿是泥土和植物的清香,沁人心脾。我們軍校和自然公園僅一牆之隔,裏麵生長著茂盛的植物,空氣自然很清新。父親的朋友等我們下了車便返京了。
我和父親經過了門衛的安檢,那時轟轟烈烈的非典波及甚廣。每一個走進校園的人都在離校門還有五十米遠的地方接受檢查。門口停了很多車,我父親小聲嘀咕了一句,這麼多好車!我對那些奔馳、寶馬之類的車並不敏感,也就沒有放在心上。每輛車上走下來的人當中都有和我一樣模樣青澀的,看了他們的樣子,我才稍稍鬆口氣。之前我想象中的這些同學,應該都起碼有軍人的架勢,畢竟很多都來自部隊,或者出自軍人之家。有些打扮還很潮的學生,和我之前在高中看到的那些紈絝子弟沒有什麼兩樣。我對他們的鄙視不知道是不是反映了我當時的自持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