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紹妍搖搖頭,鬆動的鬢發越發淩亂,襯著那張清麗絕俗的病顏,越發楚楚動人:“不。嬤嬤就像我的親娘一般。是我太不爭氣。”
鄧嬤嬤憐惜地看著她,正想要開解一二,卻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響起,當即住了口。
卓紹妍拉著鄧嬤嬤的衣袖:“是項大哥!”
鄧嬤嬤看著自家小姐平靜的似深水般的眼睛,忽然一歎:“罷了,隻此一次。”隨後,細心地將床前的蚊帳解下,便徑自離去。
卓紹妍聽得腳步聲遠去,才猛咳了幾聲,平息之後方才喚了項之玨進去。
“項大哥,”卓紹妍嘶啞著聲音喚了聲,“事情的緣由給我說說吧。”
項之玨並不奇怪她的聰慧,隻是聽著那隱隱有著喉音的低啞聲音,仍是皺了眉:“小姐要好好保重才是。”
卓紹妍輕輕一笑,抬手掩住眼底的一閃而過的悲涼,溫聲道:“我會的,項大哥。”
項之玨點點頭:“那位姑娘姓封,年方十二。母親雲慕瑤,定州雲府嫡次女,已卒;父親封闌正,衢州癸亥年秀才,今日猝死在回春堂門口;還有一個丫頭,名喚芍藥,據說是路上收留的貧女。”
卓紹妍默然片刻,笑了笑:“項大哥是否覺得封闌正死因有疑。”
項之玨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雲府封鎖了消息,我並未打探到什麼。隻是聽回春堂的學徒說起,像是有個包袱被雲府的人收走了。”
“包袱?”卓紹妍又咳了幾聲,“我想,這個還是留給雲府去操心吧。查一下那位封姑娘,我想她定是還沒進雲府吧。雲十九娘的女兒,我很想知道她會不會有什麼過人之處。”
暈過去的封小謹自然不知,封闌正臨死都撒手不放的包袱被兩隻腹黑豬頭翻得七零八落,更是不知那位先前因中暑美美暈倒的美人此時已經躺在了雲府客室的雕花木床上。若是知道,恐怕得跳將起來,噴上一兩口血,再吼一句“尼瑪”,然後繼續倒地,哦不,現在是倒床不起。
然而,這些神經質地抽風發作隻是忠心丫鬟芍藥自我安慰的腦補。那些“小姐也許會馬上蹦躂起來”的奇思妙想在這個漫漫長夜終究沒有實現。
迎客居樓梯轉角,古舊的銅壺滴滴答答地滴出水來,一層層注入底下的受水壺。旁邊的閣樓間,終於在木箭堪堪指向銅表尺上扭曲的辰字時,迎來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趴在床沿的芍藥被忽然強烈起來的光線刺得眼皮一跳,清醒過來。她呆呆地眯眼看一眼那個破洞的窗戶,意思回流,昨兒個的事便如開閘後的河水洶湧而來,瞬間將起床時分的迷蒙衝了個四仰八叉不見蹤跡。
腦中快放的畫麵就像抽風般的皮影戲,一幕幕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最後,終於停止到迎客居的門前……
芍藥忽然垂了臉,蒼白的臉頰隱約從亂蓬蓬的發絲中露出來,越發的憔悴。
半晌,她雙眼通紅地抬起頭來,望著床上依舊昏迷的封小謹,麵有哀色。
昏睡中的封小謹格外的愁苦,因為她夢到了自己的老爹。不過,因為是做夢,所以她下意識地將自己最不願意接受的消息給摒除了去,留在夢裏的隻是一些看起來平淡、辛酸,品嚐起來卻脈脈溫情的細節。
封闌正中年得女,喜不自禁,礙於顏麵,人前並不十分表現。然而,那雙格外孺慕的溫軟眼睛時常滴溜溜繞著他轉,轉啊轉的,轉得他心裏也軟軟的暖暖的。於是,人前之乎者也的老好先生,人後其實是個童心未泯愛女如癡的萌呆老爹。
然而,一場風寒奪去了封小謹脆弱的生命。再睜眼時,封小謹的身體裏已然是一個來自異世的迥然靈魂。莫名其妙的穿越讓她與家人生生分離,曾經的一切可能終生難以觸及,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她險些一病不起,病愈之後更是悶悶不樂。完全活在了自己世界裏的她並沒有注意脾氣和氣的母親每況愈下的身體,更沒有注意到酸腐的秀才老爹純淨的眼睛裏突然多出來的憂鬱。
那一年,夭折的封小謹七歲,空降的杜念楠十九歲。
春去秋來,一年多的時間,杜念楠也想通了不少。上輩子的事,已經成為過去,那注定無解的謎題便不必執著下去,傷己傷人。這一年裏,她多數時間活在前世的璀璨回憶裏,偶爾清醒卻發現不過黃粱一夢,巨大的落差讓她痛苦不堪。她自以為自己是那個最不幸的人,卻不想已經作為封小謹的她一言一行早在父母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