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戒了治標不治本的糖,卻染上了另外一個癮頭。
自那日再見他之後,我便常常趁小魚仙倌忙碌時支開離珠獨自去幽冥界,每每幻化成兔子的模樣,用那對耳朵上的妖氣掩蓋了身上的氣息,出入彼岸倒是從未被識破過。後來,我大了膽子,潛入他住的私邸,來來往往許多次,亦沒有被小鬼擒拿過。想來沒有人會在意一隻小小的兔子精。
我去的頻繁,但能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見到他也總是前呼後擁被諸多魔頭簇擁著,我怕形跡敗露,不敢上前,隻能遠遠地望著,哪怕隻是這樣遠遠地望著,一眼,隻一眼,也能叫我覺得像得了五千年靈力一般竊喜。
我喜歡他讀公文的時候,他與小魚仙倌不同,不在入夜時讀公文,而總在巳時翻文批閱。這個時辰是小魚仙倌最忙碌之時,我能溜出來的可能性比較大,且,他的書房挨近後園,一整麵雕花鏤空的軒窗正對著後園中盛開的鳳凰花和鳳仙花。我身上本有花木氣息,隱在這些花花草草中便十分安全,故而我常常悄悄地蹲在鳳凰花粗壯的木枝後麵,透過那些斑駁的花葉,看魔界彤色的天空穿過軒窗上的木欞倒映在他略顯蒼白的側臉上。
他瀏覽的時候很安靜,眼睛全神貫注地專注在那些字裏行間,眉尾偶或稍稍一抬,挺拔的鼻梁,半垂的眼睫,微微抿起的唇線……勾勒出一個精致的剪影。但是,我曉得這安靜隻是一種一戳即破的假象,隻有對著這些沒有魂靈的筆墨紙硯才會現出的假象,一旦離開書案,那雙眼睛便像沒有了水的深井,黑漆漆地駭人,周身皆是冰冷凜冽的氣息,壓得人無法喘息。沒有人敢直視於他,所過之處,隻有大片大片戰戰兢兢匍匐於地的妖魔鬼怪。
他批閱得很快,卻不慌亂,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頁紙張,偶爾會染上一兩滴未幹的墨漬。黑色的墨點落在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上,讓人產生一種隱晦的錯覺,仿佛隻要簡簡單單地作一張紙一滴墨也會很幸福……
但是,他不總是日日批複公文,我也未必日日都能出得了天界,故而有時我不得不鋌而走險在他私邸的其它地方出入。有時,我能在大門旁看見他恰恰遠去的車攆,有時,我能在膳廳外看見他剛剛放下筷子起身;有時,我能避在大殿頂椽一角看見他殺伐果決後剛剛收斂的戾氣;更有時……我能看見美豔放/蕩的妖娘左右扶著他踏入內寢,夜半過後一臉春/情衣冠不整地出來……
今日,我來晚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入寢,私邸之中遍尋不著。正待離去,卻險些被一個急急行路的女妖給踩到,幸得我閃身一避。
“快!尊上要上次楚江二殿上供的那件摩訶鬥彩三秋披風!你們快去尋出來!”隻聽得那女妖一入門便對那些侍從命道。
一時,廳內鬼侍滿地小跑,想是到庫房中找東西去了。不消片刻,便有一個鬼侍端了個四方雕玉雲紋盒回來,鄭重交給那女妖,難掩一臉好奇,問道:“尊上從來對這些供物看都不看一眼,今日怎麼會想起要這披風?”
“你這等小鬼知道什麼!”那女妖不屑地哼了一聲,“今日尊上在禺疆宮設宴為鳥族首領穗禾公主慶生,這你總知道吧?”
那鬼侍點了點頭。
女妖又道:“這披風想來便是尊上預備送給穗禾公主的生辰賀禮。這穗禾公主何人你知道嗎?”
“你剛才不是才說過她是鳥族首領嗎?”那鬼侍搔了搔額上一縷稀疏毛發,愣愣道。
“笨!”女妖戳了戳他頭頂的犄角,“那可是尊上的救命恩人!還是尊上的表妹!”
那鬼侍忽然一臉了悟過頭刹也刹不住的模樣,低聲猥瑣問道:“你說尊上會不會以身相許,以報救命之恩?”
那女妖一臉無可救藥的表情看著他,“要許也是穗禾公主許給尊上。不過,依我看,尊上若是願意取誰的話,倒是非這鳥族首領莫屬。好了,我不與你多說,我要去了。”言畢,飄飄然而去。
我跟在她身後,沒跟多遠便不見了她的蹤跡,可恨這兔子腿短還隻能蹦躂,幸而我記住了她身上膻腥的妖氣,一路尋著總算找到了所謂的禺疆宮。
不過將將翻過高高的門檻,卻見一團人魚貫而出,為首的便是鳳凰和穗禾。
二人停在殿門外,其餘人等亦遠遠隔了段距離停下。穗禾水盈盈的眼抬起看了看鳳凰,繼而微微垂下,睫毛纖細黑長,在夜色中葉搖風移輕輕一顫,動人心魄,“送到此處便好。今日蒙尊上設宴為穗禾慶生,穗禾不勝感激欣喜。”
鳳凰輕輕一揮手,隨身的妖侍立刻心領神會打開恭敬捧在手上的玉盒,正是我方才見過的那個,但見盒蓋一開,裏麵五彩霞光一下掙脫了束縛,耀眼射出,射得一幹人滿麵驚豔,穗禾亦稍稍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