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我脖頸的大脈便被一個狠辣的力道給製掣住,一陣短暫眩暈過去後卻是那女土匪擒了我的喉頭翻身將我壓在身下,目光狠戾似劍,待一對上我的眩暈後睜開的眼睛,竟是生生一頓怔愣在那裏,手上力道不由得鬆了些,不過須臾,卻又馬上回神警惕凶殘地瞪著我,張嘴便道:“……”
這下好,她愣了,我亦愣了,她再張嘴,又是“……”,但見她嘴巴反複開合,卻隻是有形無聲,原來是個啞巴,而她自己似乎也才剛剛發現這個問題,滿目震驚,下一刻,卻是一轉頭盯牢我,眼中殺意磅礴騰起。
我趕忙拚了全身氣力在她的壓製下連連喊道:“不是我幹的……咳咳……不是我幹的……”
我這一喊,她又愣了,手下力道也卸下不少,我趁著這工夫趕緊將頭別向一邊狠狠喘氣,一邊激烈地咳一通,那女土匪一邊看著我猛咳,一邊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耳朵,這下我又悟出件事來,她不但不能說話,連耳朵也聽不見。
我趕忙向她連連擺手示意不是我幹的,不曉得她明白沒有,隻見她已全然卸下對我的製掣,兩眼茫然地看著遠處,緊接著渾身又散發出暴起的戾氣。
當然,瞧她那樣子,顯是也剛剛發現自己既聾且啞,可見之前還是好的,免不了心理巨創。不過巨創歸巨創,她還居高臨下坐在我腰上壓著我呢,天可憐見,我的腰可要斷了。我掙紮著要爬出來,她卻立時三刻回過神來,又將我擒住,哎,真真是個未開化的粗魯姑娘。
不得已我隻得勉力用手指在一旁地上劃字,但願這女土匪能認得這個字,我一筆一劃在土上寫了個歪歪扭扭的“醫”字,她看了看那個字,複又滿目狐疑看向我,瞧她那打量我的眼神,我也不曉得到底是看懂還是沒看懂,趕緊指了指她的胳膊讓她看我給她敷的草藥,她低頭看了看手臂上被我用紗布打得醒目漂亮的蝴蝶結,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終於起身將我給放開。
天可憐見,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皇帝陛下萬壽無疆,這女土匪可算是明白過來了。
我將這姑娘領回羅耶山上的茅草屋裏安頓下,這茅草屋本是為了方便我采藥暫時搭建的,今日卻派上意外用場。
幸得這女土匪是個識字的土匪,我與她二人拿了樹枝在地上寫了半晌,我方才明白她的症結所在,說來她該好好謝謝清早咬了她一口的那條蛇,不然此刻她早登極樂。我原來以為她是被人下毒所致聾啞,但她卻堅定地否認這條,待詢問她日常飲食偏好後,我才發現,她每日早餐晚餐皆有一道固定菜式,是相克的,日日食之,差不多一年便會斃命。隻適才那蛇毒多少進了她的血中一些,不想竟有抑製這兩種相克食物產生毒性的作用,所謂以毒攻毒。但她性命撿回,現下卻多少有些後遺症。
“可能醫治?”但見她在地上寫道。
“易如反掌!”我篤定地寫了回她,一麵欺她聽不見,嘴裏卻念叨道:“哎呀,死馬當活馬醫,其實我也不太確定,反正多試幾種藥,總歸有一款,嗬嗬,好不容易撿個可以試藥的人,可比平日裏用老鼠兔子什麼的準多了。”
那女土匪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狐疑寫道:“不知醫者年齡幾許?”
我淡定地看著她高深莫測一笑,寫道:“山中歲月容易過,世上繁華已千年。或許你該問我‘高壽’?”
果然,女土匪看著我有些肅然起敬的意思。
“嗤,讓你欺我麵嫩小瞧我,況且我還戴著麵紗呢,除了鼻梁以上露在外,鼻梁以下可都遮著,我就騙你我一千歲我駐顏有方又怎麼樣,而且我裝高深也不是一年兩年了,自打我記事起便學會講這些玄乎奧妙模棱兩可的話,不然怎麼唬得族裏上至七老八十下至牙牙學語的醫姑們個個皆崇拜我。我才不告訴你我隻有十二歲嘞,看你模樣頂多大我兩三歲,若論道行,嗤,你差我豈止是個一兩百年。”我麵上裝著縹緲出塵狀,嘴裏卻嘀嘀咕咕藐視她,反正她聽不見。
顯然我塞外高人的模樣鎮住了這女土匪,接下去幾日她果然相信我乖乖讓我下藥了,呃,是醫治。
我心情甚好地弄了很多藥一一給她試了,偶爾與她“手談”兩句,別人手談是下棋,我們可真真隻有靠手寫才能談話。這女土匪脾氣不大好,白瞎了那細皮嫩肉的長相,動不動臉色一放便黑得跟烏鴉一般,譬如我好心要替她更換我的幹淨衣裳,譬如我給她吃燒糊了的飯菜高深地騙她說是藥引子,譬如我誑她給我洗那些帶刺的草藥美其名曰:將藥效從雙手毛孔中滲入內腹內外兼治藥效更佳……總之,她經常黑臉,我便給她取了個名字“鴉鴉”,嗬嗬,烏鴉的昵稱。
莫瞧著這姑娘是個土匪,舉手投足卻時不時露出些矜貴氣質,提筆寫字的模樣頗有幾分風骨,偶爾瞥我一眼,明明我倆坐著麵對麵平視,不知為何,那眼神卻讓我覺得有些犀利的居高臨下之感。想來她在土匪寨子裏也是個響當當的大人物。
隻是,我甚奇怪,想來我雖不善診脈看病,這對症下藥還是十分在行的,按常理,有我出馬,不出三日她便該痊愈,這都十日了,她怎麼還是一副我見猶憐的聾啞模樣,不見絲毫好轉。我有些著急,開始懷疑自己的製藥技術,甚至開始懷疑人生。她卻是越來越舒暢的樣子,全無半分急於恢複的樣子。
“鴉鴉姑娘。”這日我采藥回來,進門便喚她,她背對著我,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卻未回過頭來,她聽不見自然不會回頭。是了,跟她在一起我卻覺著前所未有的自由,因為她聽不見,我便可隨心所欲地自言自語暢所欲言,不用像在族裏那般不但麵上要端著一族之長的模樣,言語還得老氣橫秋思量再三才能開口,這姑娘是個再好不過的“傾聽者”,我經常滿麵奧妙聖潔地與她絮絮說著發自肺腑的抱怨和大實話,她卻以為我在和她講述她的病情醫理,“聽”得甚是安靜乖巧的玄妙。
思及此,我覺得多和她處幾日也不錯,我心情甚好地放下藥簍子,“鴉鴉姑娘,我今天挖到一隻野山鼠和一隻一尺長的蜈蚣,等等曬幹了,過幾天給你入藥,藥效指定錯不了,不過,我是不會跟你說讓你吃老鼠蜈蚣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