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軒靜靜地坐在院子裏的一張躺椅上,呆呆地看著遠處天空之上的一片暗紅。玉娟坐在龍軒的身側,正低著頭比量著龍軒的腳,給他納著鞋底。
玉娟偶爾會抬起頭看看龍軒,並伸手幫龍軒拽拽蓋在他身上的一個藍花的小被子。龍軒已經記不得自己和玉娟成親多少年了,是十年還是十五年了呢,他總是記不太清了。
自從那年和玉娟成了親之後,他的身子便日漸消瘦了起來,如今更是瘦的幾乎皮包骨了,唯有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才能讓玉娟稍稍心安了。
而關於這些年的記憶,而隨著身子的消瘦,竟也變得的愈發消退了起來。但他記得玉娟,記得玉娟和自己成親那晚,也正是那晚之後前段時間的詭異的夢便瞬間的消失了。
他記得那晚屋外漏進來的清光的顫抖,他記得那晚牆角窸窣的蟲鳴,他記得那晚福林流著淚和自己把酒碗碰的啪啪作響,他記得那晚鍋子裏的兔肉下的湯汁汩汩而湧,他記得那晚床上的兩床被子變成了兩層被,他記得那晚身下的柔軟和身上的汗珠。總之這些年發生的很多事,他都已經越來越記不得了,而那晚發生的事情卻像是化凍的一汪春水一般,幹裂,透明。
這些年玉娟還是像當初一樣叫他王大哥,而他說的話卻不多了。他從心底裏感到一股虛弱,他想張口叫一聲“玉娟”,但他更多的時候卻始終眼帶晶光的看著玉娟。而這一年他的腦海之中突然又湧出了一些碎裂的記憶,這股記憶充斥著一股陌生的熟悉感,而這個時候,他往往就更不敢看玉娟了。
他慢慢地喜歡了看天,這天一年四季不分晝夜的都是一片暗紅,那紅色透著一股肅殺殘忍的味道。有時候看到心煩了,他便會感覺到心裏升騰起一股燥熱,他變得莫名的想發火。
玉娟端到他身前的飯,他隻吃了一口,便再也不肯下咽了。玉娟總會像哄小孩子一樣對他說上一句,“王大哥再吃一口吧,再吃一口玉娟給你講個關於冬天的故事”。
玉娟輕輕的擦著龍軒剛洗好的腳,龍軒看著腳盆的水裏自己破碎的麵孔,總會又把腳伸到水裏再攪上一番,而玉娟總會不厭其煩的再幫龍軒擦上一遍。嘴裏仍是像哄小孩一樣地說道,“王大哥,我給你擦好腳,你躺到床上我就給你講個冬天的故事”。
每次龍軒以這樣的方式發火的時候,玉娟總會以這樣一個所謂的“冬天的故事”來安撫他。而龍軒每次聽到玉娟這句話時,也會出奇的漸漸平靜下來,並緊緊地盯著玉娟看。
其實這“冬天的故事”玉娟已經講過不知有多少遍了,而這所謂的冬天的故事,也就是他們結婚那年,大雪封了邱林這片山脈的時候,兩人在院子裏掃雪路的故事。而這樣的故事本身是沒有多少情節的,但卻成了龍軒如今最珍視的故事。
雖然關於這個世界,關於玉娟,他不記得的已經越來越多了,但他仍一直記得雪地裏,玉娟那一身絳紅色大襖那水潤的顏色,他記得兩人在冬雪之中呼吸的聲音。一長一短平穩的聲音,就像是新蒸的饅頭上冒出的絲絲縷縷的熱氣,讓他覺得真真切切而又實實在在的。
而今天坐在這院子裏時,他突然看到在這暗紅色的天空之上好像出現了一條裂縫,雖然一瞬間便消失了,但他還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條滾滾而湧的紅色的岩漿河流。他突然害怕地低下頭,伸手努力搖了搖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