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稚兒(3 / 3)

晚膳的時候,老祖宗把在外頭的東方穀也招了回來,大家聚在一起用飯。大家夥都跟湘兒夫人和稚兒姑娘關係很好,飯間有說有笑的,自有一番熱鬧。可也不知道是否錯覺,曲雲兒總覺得老祖宗對著稚兒姑娘遠沒有那東方欣欣親近。若說這稚兒按他們說法,跟那東方稚有八分相似,老祖宗該是更加疼愛這天仙一般的人兒才是。

席間,湘兒夫人讓人把琵琶拿來,著武稚為大家演奏助興。幾曲過去了,大家盛讚武稚技藝高超,更勝坊間師傅。武稚不為所動,玉指微動,琵琶聲起,卻是一曲《胡馬行》。東方穹等作狀陶醉。曲雲兒不曉得琵琶音樂,也隻是微笑陪著,點頭連連。一曲過後,隻有老祖宗東方智說道:“稚兒這一曲卻是較之前兩曲差了些。這《胡馬行》乃淒涼悲壯之曲,齊大夫孟然兵敗遠走北皖,路上荒涼孤獨才有此曲。你沒去過大漠,未見過那景象,彈不出那味道。”武稚想了想,問道:“老祖宗,聽說大娘頗擅此曲,難道說她去過大漠,見過那景象,才有如此造詣?”東方智搖搖頭:“我那女兒,大門不出,哪裏去過大漠。若是她還住在家中,恐怕也跟你一樣,萬萬彈不出這曲兒的味道來。嘿嘿,偏偏她就嫁出去了。弦音如心意,偏偏就彈出了那淒涼悲壯的意味。如此說來,你還是不曉得的好。”眾人知道老祖宗的心結,皆不敢回答。

武稚亦知失言,不再多說,她回過頭去,偏偏見得那日間在自己麵前痛苦的男人,此時搖著頭,一副錯了的表情。她微微笑道:“雲兒姑娘,貴仆可是曉得琴音?懂得音樂?”雲兒答道:“他呀是個戇人,什麼都不會。”武稚笑說:“不見得,瞧他模樣,可是對我那一曲也頗不以為然,還請賜教。”雲兒還想再說,阿良已經答道:“是錯了。”武稚點點頭,再不答話,拿起琵琶,又是一曲《胡馬行》。才幾下,阿良說道:“重了。”武稚停住,想了想,點點頭,又倒回去彈奏,阿良又說:“短了。”武稚又停住,再改。如是再三,一頓飯的功夫,才把一曲《胡馬行》彈奏完畢。她閉上眼睛,思量再三,記住剛才阿良所提種種。忽然心有所感,手指穿梭於弦間,一時間滿室皆是淒愴的味道,壯誌未酬的不甘,形單隻影的孤獨,身無長物的淒涼,彷如眼前一一浮現。一曲既畢,人人默然,幾欲落淚。便是東方稚臨終之前親自彈奏,也不過如此。

武稚見阿良又搖頭,便問:“還是不對嗎?”阿良說:“差不多,但不好。聽了傷心,不要彈了。”武稚長歎一聲:“此曲太悲。如此,還真是不如不會的好。我未能盡然領悟,竟已神傷,若是心中確有覺悟,豈不哭損殘年?”說完把琵琶放開,“恐怕我這輩子都不能達到大娘那樣的高度,不如作罷,以後就不彈了。”說完她對著阿良婉然一笑:“你有如此造詣,都能教我了,還叫做不會音樂嗎?”阿良見著她笑了,心神恍惚。印象中,阿娘總是愁眉深鎖,未能有一日展顏,若是阿娘也能如此笑了,那可是好呀。若果娘親對著他笑了,他也不會讓娘親失望,他也會報以笑顏的。不自覺地,阿良放鬆了麵部的表情,也跟著對她微微一笑。

曲雲兒不敢置信地瞧著阿良。她沒有眼花,阿良是真真正正地笑了,不是單單咧開嘴巴做個樣子而已,而是發自內心地笑了。他笑得如此自然,笑得如此開心,而這個笑容,並不是對著她展現的。曲雲兒忽然無名火起。她跟阿良相處這麼多年了,從大家都是小小的,到了現在男的高大,女的嬌俏。阿良一直都在她的身邊,他是她的!所有的都是她的!包括他的笑容也該是她的!武稚算什麼人,今日才無端端冒出來的,憑什麼能得到阿良第一個笑容?

阿良隻屬於她一個人!東方欣欣不能把他搶走,武稚也不能!

“謔”地一聲,曲雲兒站了起來:“阿良,咱們回去了。”此舉突然,甚至失禮,然而她顧不上了。阿良疑惑地瞧著她,發現她的笑容很是勉強,伸手在她臉上揉揉。曲雲兒一下子心都軟了,好笑地拍落他的毛手毛腳:“別鬧!大家瞧著呢,咱們回去吧,時間不早了,大家都該休息了。”

東方穹輕咳一聲,眼瞧著如此下去氣氛實在有點奇怪,就說道:“確實不早了,湘兒和稚兒都是遠道而來,該是累了,就先回去歇著罷,咱們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東方昊滿臉鐵青,冷哼一聲,率先退下。

武稚站起來,雙眼還是凝視著阿良,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人,其貌不揚,細眼厚唇,大方臉,怎麼都說不上好看。怎麼,怎麼就讓人有認識了一輩子的感覺?早上說話的時候還沒什麼奇特,剛才他教自己彈琵琶的時候,那雙眼忽然就變得生動起來,包含了很多很多的感情,仿佛會是說話似的,述說著懷念,述說著悲哀,述說著很深很深的…愛。她看著阿良的眼睛,好像就讀懂了那《胡馬行》裏麵的深意。活了這十幾年,還沒有哪個人會用眼睛跟她交流,還沒有哪個男人,曾如此注視著自己,還沒有哪個男人,能夠讓她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活著。他究竟是什麼人?他怎麼就成了那曲雲兒的奴仆呢?若果他不是那女人的奴仆該多好呀!如果…

曲雲兒卻容不得她多想,輕哼了一聲,拉著阿良就離開了。

如果…他能夠陪在自己身邊,那該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