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嫵娘,你快些著,時辰要耽擱了。”前方一個青衣少女碎步跑著突然轉身,麵色焦急,跺了跺腳,左手將滑落肩下的行李包裹往上提了提,邊說著邊伸出右手抓住落尾的同伴,一齊往前方人群聚集處趕去。
今日是禮部侍郎卓北暄出使西域歸國的日子,午時使團入西城門,全城百姓紛紛來迎。時值初冬,農人們秋收已畢,繳了稅賦留了新種,剛吃完頓大飽飯,拍拍衣裳上街了。巷口糖葫蘆涅泥人的收攤了,街坊們聚在一塊嘮嗑的也散了,小院戲耍的幼童也被爹娘吆喝出門。由小胡同裏的三三兩兩,到小巷上成群,街道上一撥撥,直到城門主幹道兩旁的一片片,都是來看熱鬧的人們。三年前萬俟將軍率兵戰勝西域來敵,並將其東部一片大草原納入大楚版圖,從此大楚西定軍騎兵再無戰馬之憂。揚國威展英雄豪情,大楚百姓與有榮焉。而今禮部侍郎從西域而歸,不論歸降所貢金銀,不提投誠所呈奇珍,單單使團中部一轎裏坐著一位和親公主,就讓大楚子民喜露言表,互相驕傲而大聲說著:“你瞧,人家的親閨女都降給我們了。”
如此熱鬧,熙熙攘攘。然而,先前那兩名少女似不理會這件全城大事,她們隨著人潮往前擠著挪動著,到一個拐角,悄然溜了進去。拐角是條偏僻胡同,深處再拐,通往城裏的破陋區,大楚都城臨安再繁榮祥和也會有那麼一群在最底層苟延殘喘的人。嫵娘看著衣衫破爛的婦人,看著已入冬卻仍光著膀子的小孩,眉頭緊蹙,不發一言,緊了緊披風,加快腳步。
午時將至,已有人看到城郊道路顯露了使團旗幟的一角,人群響起歡呼。而深巷中,兩名少女似乎也趕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口廢棄枯井旁的小棚子,頂上用燒火棍壓著茅草,四周用粗布罩著擋風,裏麵一張矮床,上麵躺著個受了重傷的男子,隻合裏衣,眉目剛毅,年齡約在三十左右,旁邊則是一個舞妓打扮的中年女子,正拿濕布擦拭著男子傷口,牆角一盞燭燈。嫵娘初來此間便嚇了一跳,心想好友清池怎會來這樣的地方,更會有相識之人。隻見青衣少女清池顧不上喘息就將包裹交到中年女子手裏,微一福身,語氣忐忑:“今日街上人多,來的便遲了些”。中年女子似未聽見,隻接過包裹打開在裏麵尋找著什麼,一邊輕聲說著:“不早了,回去吧。”待兩位少女退出棚外,中年女子伸手輕撫男子臉龐,歎息著勸到,似有不忍:“人都要進宮了,你還是不肯放棄嗎?”男子並未睜眼,“我一生戎馬,何言棄?”,聲音清明堅定,似從未睡去。棚內昏暗,雖正午也顯壓抑,在這壓抑中片刻便不再有聲語。
出了小巷走上街道,使團正在入城,一片喧嘩,嫵娘仿佛這時才緩了過來。想起先前所見,仍有些忐忑,按捺不住心中驚奇,人聲鼎沸處便問起了同伴,“清姐,方才……”。還未說完便被青衣少女打斷:“你不是說想拜紅袖招學藝麼,方才那位就是主管聞人鶯大家。”
“啊!”嫵娘驚詫出聲,所幸邊旁太吵,並不引人注目,她捂上了嘴,不多時又問道,“那清姐你帶去的包裹裏的東西是?”
“這不重要。”清池不願多言,又怕嫵娘始終惦念著這件事,另說著,“年後我就要入宮了,你若能拜得聞人大家門下學舞,定要好好努力,勤加練習。”
嫵娘連連應允。清池比自己年長一歲,兩家世交,從小相伴長大,其父均在朝廷為官。清姐愛書字,嫵娘喜舞樂,兩人一靜一動,卻也合得來。幾年前隨母親作為家眷入宮看過一次紅袖招歌舞後,嫵娘便期期盼盼著能在那處學藝,可紅袖招終究是樂舞妓樓風塵之所,官家小姐哪能不顧外人評說,這個心願便隻有清池知曉,不知清姐何時認識了聞人大家。而清池所說的入宮則是太後懿旨為當今聖上選秀填充後宮。
萬俟大將軍三年前西域之戰獲勝,先皇大喜,喜則氣緩,喜傷心,心傷而亡。當今皇上登基時不過十四,而今也方十七,後位空懸,宮中不過一位年長自己十歲的侍妾照顧皇上。時西域公主入宮,太後為防皇上沉迷女色,也因皇上已到婚娶年齡應為皇族延綿後嗣,故下旨當今朝臣三品以上官員有二八年華女兒者,於次年正月十五將其送入後宮,侍奉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