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呢?”
偉大的批評家對他說:“戰時就應有戰時的樣子,要順應環境。您的書是一本好書,可是有人嫉忌,您的鬥爭是相當長而且艱苦的。天才是一種可怕的疾病。所有作家內心都有一個魔鬼,就像胃裏的絛蟲一樣,一邊發展一邊吞掉您的感情。誰能勝利呢?是人戰勝疾病呢,還是疾病戰勝人呢?的確,必須是偉大人物才能在天才和性格之間保持平衡。天才一天天發展,心靈一天天枯萎。除非是巨人,除非有天神般的肩膀,隻能或者剩下心靈,或者剩下天才。您長得又瘦又弱,一定會倒下的。”他邊說邊走進飯店。
呂西安回到自己家裏,一路上考慮這個可怕的判決,其中包含著很深的道理,足以使他看清楚他的文學生涯。
“錢!”一個聲音對他叫喊。
他開了三張期票,收款人是他自己,每筆一千法郎,一月期、二月期和三月期,他用巧妙的手法學大衛·塞夏的簽名,學得惟妙惟肖;他在期票上背了書,第二天,拿去給塞龐特街上的紙商梅蒂維埃,毫無困難就得到了貼現。呂西安寫了一封短信給妹夫,通知妹夫在他的錢箱裏支了錢,呂西安會按照習慣在到期前把款解上。科拉莉和呂西安欠的債都清償了,還剩下三百法郎,呂西安把這筆錢交給貝雷尼絲,叮囑她如果他向她要錢,千萬不能給,因為他害怕自己賭癮發作又拿去賭博。
……
(四)
呂西安懷著一腔怒火,表麵上冷漠而沉寂,在照亮著科拉莉的燈光下,寫了幾篇最風趣的稿子。他一邊構思,一邊瞧著他心愛的情人,隻見她臉色白得像瓷器,美得像個瀕死的美人,抿著蒼白的嘴唇向他微笑,露出兩隻亮晶晶的眼珠,凡是被疾病和悲傷要了命的女子都有這種眼神。呂西安將稿子送給報館,由於他沒有親自到辦公室去糾纏主編,稿子沒有登出來。等到他決心親自去報館的時候,那位曾經奉承過他,後來又利用過他的輝煌作品的泰奧多爾·加亞爾很冷淡地接待他。
“請當心,親愛的,您已經江郎才盡了。不過別倒下去,振奮精神起來!”他對他說。
以後凡是在多利亞書店或者滑稽歌舞劇院談到呂西安時,費利西安·韋爾努、梅蘭和所有憎恨呂西安的人都大聲說:“呂西安那個小家夥,肚子裏隻有一本小說和開頭他寫的幾篇文章,現在送給我們的稿子,一文都不值!”
“肚子裏空空如也”是新聞界常用的行話,等於至高無上的判決,一經宣布,很難上訴。這話到處流傳,隻有呂西安不知道,因為他的煩惱太多了,他的能力應付不過來。在繁重的工作以外,他又被大衛·塞夏的期票持有人追訴,他隻得求救於卡繆索的老經驗。這位科拉莉過去的朋友居然慷慨地保護呂西安。這種可怕的境況延續了兩個月,這兩個月中送來了許多公文紙,按照卡繆索的指點,呂西安將它們全部送給德羅什,他是比西烏、布隆代和德·呂波的朋友。
八月初,畢安訓告訴呂西安說科拉莉不行了,她最多隻能活幾天。貝雷尼絲和呂西安在這些不幸的日子裏整天哭泣,也沒法在可憐的姑娘麵前遮掩他們的眼淚。可憐的姑娘為了呂西安而對自己的死亡傷心欲絕。在一種特異的回光返照中,科拉莉要求呂西安給她帶一個神父來。女演員想同教會和解,平平安安地死去。她像個基督徒般結束生命,臨終時的懺悔是真誠的。臨終和死亡的景象耗盡了呂西安的精力和勇氣。詩人神色沮喪,坐在一張靠背椅上,靠近科拉莉的床尾,不停地注視著她,一直到他看見死神將她的眼睛閉上為止。當時是清晨五點。一隻小鳥飛過來落到窗上的花盆上,吱吱喳喳地唱了幾首歌。跪著的貝雷尼絲吻著科拉莉的手,她的眼淚沾滿女演員逐漸冷卻的手。壁爐架上有十一個蘇。呂西安走出寓所,絕望的情緒驅使他想用乞求他人施舍的方法來埋葬他的情婦,或者去跪倒在德·埃斯巴侯爵夫人、杜·夏特萊伯爵、德·巴熱東夫人和德·圖什小姐腳下,或者去求非常討厭的花花公子德·瑪賽,那時候他既沒有自尊心,也沒有絲毫力氣了。為了得到幾個錢,他甚至願意去當兵。他像個瘋子似的神色懊喪、步履艱難地一直走到卡米麗·莫潘的公館,沒有注意到自己衣冠不整,走了進去要求通報。
貼身男仆說:“小姐早上三點才睡,她不打鈴,誰也不敢進去打擾她。”
“她什麼時候打鈴叫人?”
“從來沒有早過十點。”
呂西安寫了一封糟糕透頂的信,在信裏落魄的公子什麼也不顧了。有一天晚上,盧斯托告訴他有些年輕的天才怎樣低聲下氣去求斐諾,他還懷疑過怎麼可能,現在他寫這封信,比起他們隻怕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沿著大街往回走,呆頭呆腦像發著高燒似的,毫不懷疑他在絕望之餘寫了一封可怕的信。他遇見巴爾貝。
他伸手向巴爾貝說:“巴爾貝,能給我五百法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