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讀到描寫奧斯特利茨戰役的情景時,”有一天他對我說:“我看見正在發生的各種情景。連珠炮的轟鳴聲,士兵們的喊殺聲,同時回響在我的耳朵裏,深深打動了我的心扉;我聞到火藥味兒,聽到戰馬地奔馳聲和人們的喧囂聲。我凝視一片平川,兩個武裝起來的民族正在那兒廝殺在一起,好像我聳立在撒登山上。這一幕,我覺得就像《啟示錄》中的一節,真叫人怵目驚心。”
每當他全身心撲在讀書上時,他就仿佛失去了對自身肉體之存在的意識。他自己之所以還存在,隻是因為他的內在器官還在發生作用。他那內在器官的活動能力擴大到了異乎尋常的程度,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在遨遊太空!”——《路易·朗倍爾》
然後,在他如此心醉神迷地、令其心靈歡快而又疲憊不堪地遨遊太空之後,他這位困倦不堪的孩子,穿著叫人討厭的僧侶服,又坐在農家孩子們的身邊,他們頭腦遲鈍,非常吃力地追隨著老師的講授,好像拖著沉重的步子跟在犁耙後麵一般。在他的心靈還在被最艱難的問題搞得興奮不已時,老師叫他注意詞彙mensa,mensae的語尾變化和拉丁文的語法規則。他相信自己的優越頭腦,這時他隻要掃視一頁,就能把它記住,無需再傾聽教師講述,所以隻管繼續回味他在其它書上發現的思想。對現實生活的這種蔑視態度,多半會遭受到惡果。
我們的記憶力很好,我們從不做作業。我們隻要聽同學背誦一遍整段的法文和拉丁文,或者語法規則,我們也就能做到這一點。然而,不幸的是,當老師想到改變提問順序,首先提問我們時,我們便往往不知道在做什麼作業。盡管我們巧妙地表示道歉,老師還是罰我們做作業。可是,我們仍然遲遲不做作業,一直等到最後不得已時才去做。要是我們有一本我們想讀完的書,要是我們陷入想入非非境地,那麼,我們就把作業忘了個一幹二淨:這又是罰我們做新作業的根源。——《路易·朗倍爾》
這位天才的孩子受到越來越嚴厲的處罰,最後甚至連“木褲”也逃脫不了了。“木褲”是中古世紀時的一種刑具,是莎士比亞劇作中的李爾王讓忠心耿耿的坎特帶過的足枷。當巴爾紮克的精神崩潰時——使他從修道院學校解脫出來的這種疾病,人們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位早熟的天才才被允許離開他童年時代的監獄,在那兒,“凡是疼痛所能觸到他的地方,他在精神和肉體兩方麵都受夠了痛苦”。
那次突然離開修道院學校之後,這位十四歲的孩子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看見自己父母的家。在過去的日子裏,父母親隻是偶爾像看望某個遠方親戚那樣看看他。現在,他們發現他不僅在外表上,而且在內心裏都完全變了。他從精神監獄回來,已不是個體格十分健康、麵頰豐滿紅潤的善良孩子,而是個身體瘦弱、精神緊張、一雙大眼睛顯得驚慌失措的小夥子。他像個遇到某些驚駭恐怖的景象和無法形容的事兒的一個人回來了。妹妹後來比喻他的行為舉止,說他像個用陌生人的眼光摸索著走路的夢遊者。要是有人問他些什麼,他幾乎聽不見。他恍恍惚惚地不是在這兒坐坐,就是在那兒坐坐。他沉默寡言,這裏麵隱藏著某種秘密的優越感,這樣一來,他倒激怒了母親。然而,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如同在他一生所有危機之中一樣——他那遺傳得來的勃勃生機又占了上風。他又變得高興、健談起來,甚至做得簡直有點兒過火,這反而又使母親感到很不高興。
為了彌補他在學業上的不足,他又被送到圖爾城的高級中學。1814年末,他家從圖爾城遷往巴黎時,他在圖爾城進了利辟特先生的寄宿學校。在大革命時期,利辟特先生作為利辟特公民曾和巴爾紮克的父親——當時激進的巴黎參議會的參議員結為朋友,因此,在從巴黎裁判所的附屬監獄搭救瑪麗·安托萬內特王後時,他作為主要人物之一,起了一點兒曆史作用。現在,他隻不過是一所學校的德高望重的校長,他的職責就是促進年輕人能夠通過高中的畢業考試。即使是在這所學校裏,這個需要愛的孩子同樣也有一種被摒棄的壓抑感。因此,他讓自己少年時代的另一個影像——拉斐爾在《驢皮記》裏敘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