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水怎麼那麼髒呢?那水能喝嗎?”肖慧敏沒有回答,朝我揮了揮手,就往坡下走去。走進一個院子,角落裏有一口井。站在井邊,肖慧敏說:“這叫旱井。這兒的井是打不出水來的。井裏的水是夏天的雨水存留下來的。一旦夏天下雨少,村民們吃水就成了問題。那年高考完,父親非讓我帶著立昌來這裏體驗。幾十年過去了,依然沒有改變。”我低頭朝下看,黑沉沉的井下,隱隱約約有一絲亮光,那大概就是水了。
聽著肖慧敏的介紹,我感慨萬分,自言自語道:“真難想象,不可思議。”她咂了咂嘴唇,歪了歪頭說道:“哎,你可別小瞧了這個地方。這一帶可出了不少幹部,有的還挺大。像我父親,正廳級,不算小吧。你肯定覺得奇怪,無論從哪方麵看,這兒不能算是人傑地靈。可是,曆史就是這麼寫成的。當年打日本鬼子,這一帶是根據地。許多人就在這時候跟著走了。凡跟著走了的,除了犧牲了的,都當了官。凡沒跟著走的,永遠在這兒貧窮著。百姓好說命,這就叫命。其實呢,這叫機會,你會不會抓住。抓住了呢,命就變了,抓不住呢,隻好認命。比如說吧,畢業時我抓住了留在省城的機會,可是呢,付出了一生的幸福……”她不說了,眼角濕潤起來。
我趕緊拉住她往外走,老提這些事幹嗎,何必?走吧!
我倆又回到村中央,出殯要到下午。我建議找地方休息。她搖搖頭說:“沒有什麼好地方可以休息。幹脆去車上坐著吧。”
司機已經將車開來了,停在一個坡上。我倆走過去,上了車。肖慧敏從座位後麵拿出一個軍用水壺。喝水吧。從家裏帶來的。我接過來喝了一口說道:“你想得真周到。”她搖了搖頭調侃道:“過獎了,還是不夠周到,忘了帶上吃的。忍著點吧,回去路過縣城,我給你補償一頓。”
下午三點鍾開始出殯,村頭擠滿了人。棺材太重,根本抬不動,隻好將停在地頭的卡車開過來,眾人齊心協力將棺材弄到卡車上。樂隊在前麵開路,卡車緩緩行駛,送葬隊伍跟在車後,浩浩蕩蕩向墓地進發,哭聲響成一片。
陽坡地離村子二裏多路,確實是塊風水寶地。向陽,開闊,平整。站在這兒,方圓幾十裏一覽無餘。葬在這種地方,不由人想起洪湖赤衛隊裏韓英充滿豪情的唱詞:兒死後,讓兒的墳墓向東方,讓兒看著紅旗插遍全中國。
馬立昌為慎重起見,請了風水先生最後確定了墓址。與村裏談了三個晚上,付給村裏一筆可觀的補償費,才得以在此安葬。
我和肖慧敏混在隊伍裏麵,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傍晚時分,一個新墳頭出現在陽坡地麵上。送葬的人群已經散去,四周靜了下來,隻聽見插在墳頭的招魂幡在寒風中簌簌作響,直聽得讓人心裏發悸。
太陽已經西斜。放眼望去,餘暉下,圪梁連著圪梁,莽莽蒼蒼,有種蠻荒的味道。貧瘠的土地裸露在這隆冬季節,顯得悲愴而淒涼。
小車已經開到地頭,肖慧敏拉了我一下,示意該上車了。在走向小車時,肖慧敏叮嚀道:“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回去後馬上去趟省城,找省委組織部的楊部長。可能的話,全家調往省城,我一定會去和你會合。”
“我不會去的。”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聽到我的回答,肖慧敏吃驚地站在車門外,追問了一句:“我不是聽錯了吧?”
“沒聽錯,我不會去的,當初我要知道是由於大姨的努力才讓我當了石油公司的經理,我寧可不當。”
肖慧敏坐進車裏,用手拍了拍司機的肩膀,示意開車,然後側過身來對我說:“你也別太較真。一個人要發揮自己的才幹,總得要有一個平台,或者叫舞台。沒有這個舞台,你再有本事,也發揮不出來。有的時候,就得想方設法去爭取這個舞台,不能一概否定這種做法。”
“你眼下就有一個令人眼饞的活動舞台!”她乜斜著眼盯著我。半晌,我才又接著說:“順心嗎?如意嗎?”她眨動著眼睛,我沒等她回答,就又接著說了下去:“謝謝你,真的,我心裏十分清楚,你完全是為我好,但我真的不願意那樣做。”
肖慧敏沒再說話,她伸過手,將我的手緊緊握著。
汽車前麵的燈光,像兩把銀光閃閃的利劍,在群峰疊嶂的山間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