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昌的施工隊伍終於開進了工地，一看就是雜牌軍，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也有五六十歲的老漢漢。老師傅都是大企業退休的工人，幹活十分認真，也很有經驗，小年輕給他們打下手。他們以隊為單位，一個隊負責一個罐，同時施工。馬立昌分別與他們簽訂了承包合同。土建上的人馬最多，都是西村的農民。徐小虎也在工地頻繁出現，一副工頭的做派，吆三喝四，很是威風。
開工沒多久，省設院突然通知，說油罐改造的部分圖紙要修改。罐底原說不用更換了，考慮再三，還是更換的好，另外消防管線的配置某些地段不合理，也需要修改。工程被迫不得不暫時停下來。
馬立昌得理不讓人，當即煞有介事地說停工造成了他們人員、設備的損失。其實，他的人員還沒上齊，設備也就是幾台電焊機，別的還沒進來，停工正好給他喘息的機會。工地代表居然在他們的損失報告上簽了字。這就意味著建設單位認可了對方的損失，工程結算時將作為預算外項目給予補償。我馬上就意識到這是馬立昌聘用老杜的直接效益。我不客氣地提醒老杜說：“小心，不要在這方麵犯錯誤。”他仍替馬立昌強辯，我沒聽完扭身就走了。
羅聿川派人到庫區叫我，說整黨辦找我談話。
按照市委整黨辦公室的要求，石油公司也成立了相應的整黨辦。李科長查來查去，最後的結論是查無實據，恢複了工作。羅聿川將他放在整黨辦擔任辦公室主任。我一直忙於工作，對整黨方麵的事宜基本沒過問。前幾天路上遇見羅聿川，他給我通報，說按照上麵的部署，整黨工作主要抓清理三種人。當時我沒在意，現在說要找我談話，心裏一沉，一絲不祥的感覺掠過心頭。
和我談話的是李科長，他示意我坐下，然後就一口接一口地喝茶，半晌不說話。他臉上的表情很特別。我能讀懂，那種表情是獵手捕獲到獵物之後的得意和滿足。
他終於暗設殺機地說道：“你在大學的時候當過一派群眾組織的頭頭，市整黨辦轉來了你們學校的有關材料。在那個時期，你做過什麼不該做的事？與‘四人幫’是個什麼關係？參與過打砸搶沒有？還有……”說到這裏他突然打住，一臉凶相卻在強笑著說：“我受黨委指派先給你點撥一下，回去認認真真把它寫成書麵材料交給我。”
說實話，我真不清楚當時我是怎麼走出整黨辦的。腳上像罐了鉛，沉重得簡直邁不開步子，腦子裏一片空白，失去了思維，沒有了方向，心口像有一團東西堵著，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怎麼會是這樣？我一次又一次地問著自己。
樓裏遇見了辦公室劉主任。她關切地問：“春經理，你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到醫院看看？剛才肖市長打來電話，讓你去她那兒一趟。”
我走進市政府辦公樓的時候，情緒平緩了一些，已經從茫然中回到了現實，覺得一肚子的話，想找個知己談談。肖慧敏的電話太及時了，此時此刻，能傾訴心裏話的人非她莫屬了。
肖慧敏房間的門開著。傳出激烈的爭吵聲。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緊走幾步。就在進門時，門“嘭”地突然關上了，隨即傳來爭奪門把手的嘎吱聲。正在猶豫要不要推門進去時，門又突然拉開了，由於用力過猛，門重重地磕到牆壁上，反彈過來，隨即被一隻腳狠狠地頂住。
“為什麼要關門？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怎麼，怕了？讓市政府的人都來聽聽，看丟誰的人？”說話的是個男人，剛才就是他用腳頂住門了。
我和他正好打了個照麵。隻是由於背光，沒有看清他的臉，但對方似乎認出了我，陰陽怪氣地說了句：“來得真及時啊！”話落便氣呼呼地走了進去，隨即將身子重重地埋進沙發，乜斜著雙眼，充滿敵意地瞪著我。
我認出來了，他是常隊長。那神態，完全沒有了當年任工宣隊長時的矜持和得意。蓬亂的頭發，暗澀的眼圈，焦慮不安的眼神，像是幾天不洗的垢臉，給人一種淪落頹敗之氣。
顯然，剛才兩人爭吵過。肖慧敏憤然地走向窗子，手朝後指著常隊長罵道：“無賴，少見的無賴。今生遇見你這麼個不通情達理的混蛋，算我瞎眼了。”
常隊長發出了幹澀的令人難受的幾聲笑，訕訕道：“我無賴，哼！當年你是怎麼求我這個無賴的了，你忘了？你……”
肖慧敏轉身朝向常隊長，俯下身，雙手在麵前擺了擺，打斷了常隊長的話：“好好好，當年是我利用了你，我活該，行了吧！咱們現在不說這些了，我的確很忙，有很多事情還要處理。你先回省城，這個星期天，我一定回去，有話回去再說，有事回去再辦好嗎？”她幾乎是在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