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始終沒有抬頭,一綹頭發遮住了她的半個臉。我穩了穩情緒,說道:“當時我沒想得那麼多,隻是客觀地說明了情況。事後,我也覺得這件事有名堂。”
“我兒子是被人陷害的……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兒子……”婦女低低抽泣起來。
一種同情和責任交雜著的情感從我胸中升起。我緩緩地說:“我一定會想辦法的。看來事情蠻複雜的,但我肯定會努力的。”
婦女抹了把眼淚,低低地說:“有你這句話,我心裏就踏實了。我走了,謝謝你。”
愛梅端著盤菜進來,迎麵擋住了婦女:“還沒吃飯呢?吃點飯再走吧。”
婦女急忙擺手,表示不吃。這當兒她整個臉部暴露在燈光下。我猛然覺得這張臉好熟悉呀。我忍不住又端詳了一下,差點驚叫起來。我突然上前,拉住了她:“佘媚媚!媚媚,你是媚媚!”
我將她拉回座位:“媚媚,你知道嗎,我們一直在找你!前些天碰見肖慧敏,叮囑我一定要找到你。我大姨,就是你大姑,也要我一定要找到你!你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了嗎?我、肖慧敏,咱們都是親戚呀……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吃了不少苦吧?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們呢?……”
我光顧提問了,沒有注意佘媚媚的表情變化。她的頭垂得低低的,雙手捂住臉,嚶嚶哭泣。先是低聲,爾後再也控製不住,才放開聲來。那哭聲,是壓抑了多年悲痛到了極點的,鑽人心窩的。
愛梅很著急,要去勸她。我擺手製止。我能理解媚媚此刻的心情。此時任何語言來勸慰她,都是蒼白無力的。我站在她旁邊,一言不發,耐心等待她慢慢平靜下來。
愛梅拿來一條毛巾,悄悄塞到媚媚的手裏,又返回廚房去了。良久,媚媚終於止住了哭泣,用毛巾擦幹了臉上的淚水,抬起頭,正視著我。愛梅擺好了桌子,硬拉著媚媚坐到桌前。我們勸她一塊吃點東西。她勉強吃了一點,又喝了一杯水,情緒總算緩過來了。
我鄭重其事地向媚媚表示,不要太過分傷心,一切都在好起來。安老師是我的老師,媚媚你就是我的師母,滴水之恩,我將湧泉相報。安老師又是我的表哥,媚媚你就是我的表嫂。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你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你。
媚媚終於被我的真誠感動了。在相互的交談中,我多少知道了一些她這些年來的經曆。
女兒的死,對媚媚是第一個打擊,也是各種厄運的開始。因女兒的死,安老師參加了馬立昌一派的群眾組織,並逐漸成了高參。對立派恨透了安老師。媚媚成天提心吊膽,為安老師的安全擔心。似乎早就有預感,安老師多次對媚媚說:“從你跟了我的那天起,可能就給你帶來了災難。這樣想來,我真的很對不住你。你的出現給了我幸福,我非常滿足。如果我有什麼不測,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九泉之下,我也會感謝你的。”媚媚要他不要瞎說。安老師說:“不是瞎說。我是學政治的,政治鬥爭是十分殘酷的,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我已經被推到風口浪尖上,沒有退路了,也沒有重新選擇的餘地。因為政治的需要我得去死,我就隻得去死。如果哪一天我真死了,你必須堅強,必須活下去。同時你一定要相信,無論我是怎麼死的,都不是因為我真正有罪。這就是政治。”
媚媚伏在安老師身上,傷心地哭了。她不一定能完全理解安老師這些話中深層的含義,但話語中透著的悲涼和絕望,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