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舒展地躺在床上,嗅著新被褥散發出的特有的清香味,心裏舒坦極了。一出校門,便有了這麼一個寧靜溫馨的港灣,我感到幸運和幸福。後來才知道,我的許多同學走上工作崗位後,非常失落,遲遲找不到自己的定位。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反差太大。工作滿意不滿意還在其次,在好長一段時間內,安不了個家。有的即使結了婚,也遲遲解決不了住房問題。有的長年住在辦公室,有的住單身宿舍,始終過不上正常的家庭生活。聽說有這麼一對,結婚證拿到手一年之久,在九百六十餘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居然找不到他倆睡覺的地方。夏天的黃昏,倆人憋不住了,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鋪了件雨衣就幹起了那事。巡警走到眼前:“嗯,怎麼在這幹這種事?”
兩人提上褲子回道:“這個地方是欠妥,警察叔叔幫助找個合適的地方吧!”
警察四十多歲的年紀,也是個過來人,問清情況,晃了晃頭,歎道:“走吧,往後注意點兒……”和他們比起來,我知足了。愛梅,這個貌不出眾,極為平常的女人,為我築好了一個溫暖的巢,讓我這隻曆遭風雨侵襲的孤鳥,飛進去就行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想了很多。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想到肖慧敏。
第二天,我就和愛梅去領結婚證。這本來是愛梅安排的,然而在出門前,她卻怔怔地站著不動。在我催了她以後,她竟然激動起來,臉也通紅,說話也語無倫次,拿起這個又放下那個,不知所措。她發現我奇怪地看著她,顯得更窘了。她背過身去洗臉,手巾長久地捂在臉上,出了門,我問她:“怎麼啦?”她用小拳頭在我腰眼上捅了一下,說:“我老覺得這不是真的。”我嘴裏嘲笑地“哼”了一聲,故意說:“那我還回我學校去,免得你老懷疑。”她又捅了我一下,隨即拉起我的手,把頭一歪,朝著我甜甜地笑了。
到了結婚登記處,我卻變得窘迫和不自然了。我太不習慣辦事人員的目光在我和愛梅的臉上掃射似的來回審視著,好像我倆是對野鴛鴦。愛梅反倒十分的大方和坦然,搶著回答對方提出的問題,臨出門還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出了大門,她便挽起了我的胳膊,像個小孩似的連蹦帶跳,直惹得馬路對麵那幾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衝著我倆直喊叫:“流氓——”說著,雨點兒般的石頭子兒也向我們投來。難怪,在當時,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上青年男女手挽手實為少見。愛梅高興得有點得意忘形了,忘了社會的忌諱。不等我掙脫,她便鬆開我的胳膊,衝著馬路對麵喊道:“誰是流氓!——他是我丈夫!”話語裏帶著自豪。我忙拉住她急走了幾步,埋怨道:“跟他們較什麼真呢。”
領了結婚證,就算是合法夫妻了。吃完晚飯,我早早地進了新房,等待愛梅的到來。一想到新婚之夜的甜蜜和幸福,我像著了魔似的,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一分鍾比一年還長。可是,左等右等不見她進來。她好像出門去了,很晚才回來。後來才知道,她是去通知幾個好姐妹,讓她們明天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她回來得很晚,聽見她與李嬸嘰嘰咕咕不知在說什麼。過了好久,外麵房間的燈關了,她仍然沒有進來。我有點生氣,忍不住喊了她兩聲。一陣沉默後,傳來李嬸的聲音:“愛梅睡了。——明天辦了婚禮才算結婚。”愛梅“哧哧”地笑著。我像泄了氣的皮球,掃興地拉過被子蒙住腦袋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窸窸窣窣的響動弄醒了。原來是愛梅,她不知什麼時候鑽到了我的被窩裏來了。她用手捂住我的嘴,貼著我的耳朵低低地說:“別說話。我媽睡了,我偷偷過來的。她是老腦筋,認婚禮,不認結婚證。她說,照老規矩,婚禮前一個晚上,男女連麵也不許見的。——忍一忍吧……”她“哧哧”地笑了幾聲,在我嘴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摸索著下床,又回到外屋去了。聽那腳步聲,她連鞋也沒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