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離火車站有三十多裏路。抄近路可少走將近十裏。但道路崎嶇,要翻過兩座山。村民帶我走過一次。走著走著,天不知不覺黑了下來,路也越來越難走。過度的緊張和勞累,一股股阻擋不住的困倦襲上全身。我氣喘籲籲,腳步越來越沉重。當翻過一個山頭,又要翻另一座山的時候,我再也走不動了,一屁股坐到地上。
肖慧敏始終在後麵緊緊跟著我。她一隻手叉著腰,另一隻手無力地擺動著。見我坐下了,她像癱了似的靠住我滑落到地上。
荒寒淒涼的高原,天地蒼茫。夜色越發厚重,寂靜的山野,隻有我和肖慧敏粗重的喘息聲散布在料峭的空氣當中。這種聲音是唯一使人安慰的東西。
不知坐了多久,身上的汗變成了陰冷的水。我倏地從地上站起來:“慧敏,快起來,不能這樣坐著,會凍死的。”她懶懶地伸出一隻手,讓我拉她起來。
我們繼續挪動著腳步,希望在猛然間看到燈光。可是,茫茫夜色,無邊無際。我意識到可能是迷路了。
肖慧敏更是筋疲力盡。她扒著我的肩膀頭,幾乎是被我拖著走的。我倆同窗了這麼些年,但這麼近貼在一起,還是頭一次。她嘴裏呼出的熱氣在我的脖頸四周回旋,像撩撥人似的,我心裏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感覺,有一種溫熱的氣流從腳底直往全身竄。
我倆靠得更近了。我索性伸出一隻手勾住了她的腰。她的腰肢是溫暖的,柔軟的,我的衝動更加強烈。
她並沒有反對我摟她的腰,隻是默默地抬起頭,深情地望了我一眼。夜色中,一雙黑眸子閃著微微的幽光。
遠處傳來一聲淒婉的長嗥,是狼。我心頭一緊。肖慧敏像意識到了什麼,渾身一哆嗦,幹脆撲到我的懷裏。從她軀體的顫抖中,我強烈感受到她需要支點,需要強有力的保護。
我毫不猶豫地緊緊摟著她。我將下頜支在她的頭上,她的頭發中散發出迷人的氣息。我輕輕地用嘴吻了吻她的頭發。她可能感覺到了,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臉更緊緊貼住我的前胸。
我們的確是迷路了。天放亮,才發現我們正順著一條深溝朝火車站相反的方向走著。
這天夜裏,大隊支書不見我倆回來,彙報給公社。梅書記派工作隊員、公社派民兵尋找了一夜才找到我們。
馮多奎沒有跑掉。他帶著大娥等火車的時候被公社的民兵給截住了。大娥被押到公社關了起來,工作團連夜開會,決定將馮多奎遣送回學校,交校黨委研究處理。
遣送任務交給了我。我顧不上休息,當天就趕往火車站。還好,趕上了最後一班火車。火車進入夜間行駛。車輪和鐵軌撞擊的哐當哐當聲伴隨著我的思緒進入了夢鄉。馮多奎也慢慢睡著了。突然,他大喊大叫起來:“大娥——大娥——”我和周圍的旅客都被驚醒了。我使勁搖晃著他,喊道:“多奎!多奎!醒醒,醒醒。”
他呆呆地望著我,足足有一分鍾,才從幻覺中回過神來,哭得十分傷心。
“我把大娥害了……我對不起她……”
我由他去哭。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他也不會聽得進去。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平靜下來。
“春靄,你知道嗎?這個穀德厚,內心陰著呢……你可要防著他點。”這正是這些天來讓我納悶的事。我想讓他繼續說,但他不說了。
“唉……說這些幹嗎,說啥也沒用了。”
又過了一會兒,大概他實在憋得慌,終於又開口了。
“春靄,咱們好歹同學一場,看樣子這就到頭了。回到學校,最好的結果是開除。我是調幹生,如果幸運,回原單位。如果是原單位再開除我公職,那就慘了。唉,聽天由命吧……我中了穀德厚設下的圈套了。他先給我出主意,讓我自動退學,把大娥帶回城裏,結婚。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說他保證不把事情反映給工作團。那天去公社開會,他突然遞給我一個紙條,說危險,工作團知道此事了,讓我趕快帶大娥走,餘下的事他來幫我處理。他再三吩咐,看完了一定要把紙條銷毀。我想他這麼夠意思,我也不能出賣他,就把條子吞到肚子裏去了。我急忙趕回村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上大娥就直奔火車站……唉,穀德厚,這個陰謀家!”
我啞然了。我想不通穀德厚為什麼要那樣做。我安慰他,過去的事就過去了,無論它有什麼結果,歲月總會把它都掩蓋了。再過些年,它就和沒發生過的一樣,連我們自己也要叫黃土埋沒,沒人記得了。可樹木仍舊要綠,鳥兒仍然要叫,太陽仍要升起和落山,所有的一切,並不會因為我們的憂傷而變得憔悴,也不會因為我們的痛苦而變得慘淡。
馮多奎慘然一笑,縮縮脖子,頭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學校已經接到工作團的彙報,所以我不用作任何說明,將馮多奎送到,任務就完成了。在學校待了幾天就又返回了村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