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替馮多奎擔心,也替大娥捏著把汗。我替馮多奎包著這件事,精神負擔也很重。我預感到說不定哪天事情敗露,那後果……我沒有勇氣往下想。
事情終於敗露了。
這天,馮多奎神色緊張地對我說:“春靄,你幫人幫到底。大娥懷孕了,三個月了。現在唯一的辦法是去縣醫院打胎。我不能出麵,隻好求你,你陪大娥去一趟。”
我一聽就傻眼了。這種事情讓我去替他承擔,麵子是個小事,一旦敗露,我的前途不也斷送了嗎?可我這人心腸又這麼軟。一看到馮多奎乞求的目光,看到大娥那雙善良的眼睛,就招架不住了。
可哪裏想到,沒有證明,醫院拒絕打胎。人們都用白衣天使來形容醫生。可是,那些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一旦戴上階級鬥爭的眼鏡,哪裏還像天使,一個個像巫婆,她們用審賊似的目光盯著我,讓我簡直無地自容,窘迫萬分。她們說話冷冰冰的,對大娥更是不屑一顧,哪有人情味!哪有同情心!
這可真要命,一開證明,什麼也暴露了。馮多奎簡直絕望了,兩手狠命地揪著自己的頭發,跺著腳,嘴裏不斷地嘟噥著:“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
我突然想起了上高中時佘媚媚和安老師的婚事,於是向馮多奎建議馬上結婚。馮多奎雙手亂擺:“胡扯!怎麼可能呢!”縣醫院的人們階級鬥爭觀念也很強。他們一眼就認出我肯定不是本地人,經過一番分析,確定我是“四清”工作隊的。於是,他們向工作團作了反映。
工作團開始追查這件事。
我的精神堤壩終於崩潰了,我已經沒有力量來承受這件事情了。我首先找到肖慧敏,說出了事情的原委。肖慧敏好一頓責備:“春靄,你真糊塗,這件事是你能擔當得起的嗎?馮多奎他總認為我的心眼不好,說真話,我也不想讓他受到什麼處分。可是,我沒有能力,更沒有膽量來兜起這件事。事到如今,隻能先給穀德厚彙報,他怎麼處理,咱們就不管了。”
當天傍晚,穀德厚將馮多奎叫了出來。他倆沿著小河並排走著。馮多奎的手不住地甩著,揮著,顯得很激動。穀德厚十分平靜,沒有激烈的舉止。
隨著暮色的降臨,我的心也陰沉起來。我不知道事情會怎樣發展,結局又會怎樣。
第二天,工作團突然通知全體工作隊員到公社開會。
工作隊員們最喜歡到公社開會了。散落在各個村子的同學們利用這個機會能見見麵,聊聊天,開開玩笑。同學們最愛去的是公社那個小飯店。這個飯店簡陋到了極點,四五張站不穩的桌子,凳子都沒配齊,隻能站著吃飯,就這,還得排隊等候。我們最愛吃的是二角五分錢一盤的肉絲炒麵。所謂最愛吃,是因為平時吃不上,加之窮學生的經濟承受力有限。
馮多奎照例是和我們村的幾個人一起吃,吃完總是他付錢。調幹生,他每月有一二十元的進項,在我們中間,他算是富翁了。這次,他沒吃,錢還是他付的。別人覺得奇怪,問我:“怎麼啦?”我說:“沒什麼。”
開會的公社會議室,是所簡易的大廳,有十幾排長條木凳。穀得厚招呼我們快進屋開會。
穀德厚路過馮多奎身邊的時候,塞給他一張紙條。馮多奎坐定後展開字條飛快地看了一眼,怔了一下,然後將紙條揉成一團,略為思忖了一下,便將紙團塞進了嘴裏。
會議由梅書記作報告。他講了講各村工作的進展情況,當講到我們村時,他臉部表情變得嚴峻起來,語調也嚴厲了。他說核桃窪村的工作開展不起來,階級陣線不清,至今沒有成果,其原因是村裏的“四不清”幹部用美人計腐蝕拉攏了我們的工作隊員。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這種狀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因此工作團黨委經過慎重研究,決定調整工作組的領導班子:撤銷馮多奎的組長職務,由穀德厚擔任組長……
不知什麼時候,馮多奎已經不在我身邊了。開始我以為他上廁所去了。可是,會議開了一多半了,仍沒見他回來。
這時,穀德厚走上主席台,在梅書記耳邊低語了一陣。梅書記臉沉了下來,迅速站起來走出了會議室。沒一會兒,肖慧敏被叫了出去。又過了一會兒,肖慧敏返回會議室向我招手,示意讓我出去。我跟著肖慧敏走進梅書記的辦公室,空氣異常緊張。穀德厚嚴肅地說;“馮多奎已經跑了,任大娥和他一起跑的。估計還沒跑遠,你倆立即回村,組織村裏的基幹民兵到火車站截住他。公社也派民兵配合。”我和肖慧敏急忙往村裏趕。我的心緒很亂,不清楚事態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嚴重。我在心裏默默祈禱著,但願這是場誤會,但願馮多奎沒有跑,就在炕上躺著呢。
菊仙家的院門緊閉著。我不顧一切地搗門。
開門的是菊仙。她驚恐地倒退了一步。
我猛地推開西房的門。我驚呆了,馮多奎所有的東西已經不在了。
我朝菊仙急狠狠地問:“馮組長呢,嗯?——馮組長他人到哪裏去了?”
菊仙臉色發白,囁嚅著沒有說出話來。肖慧敏一把拉住我就往外跑:“快,抄近路去火車站,趕在公社民兵前把他堵回來,否則,罪名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