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姨媽撒手人寰(3 / 3)

當我哭喊著回到村子的時候,姨媽已經被放在了她家門前磚坪上。她上身仍然穿著藕荷色的旗袍,雙眼緊閉,一動不動。慘白的臉龐在夜色的襯托下十分顯眼。她表情平靜,沒有了平日那種淒婉的愁雲,是一種獲得解脫後的坦然。

福金家的首先發出了淒涼的哭泣,一邊抹淚,一邊咕噥:……可憐啊……肚子裏要生了呀……年紀輕輕就走了不歸路啊……四周隨即響起了哭泣聲、唏噓聲。

我不顧一切地撲到姨媽身上“哇哇”大哭,直到哭得筋疲力盡,趴在姨媽的身上睡了過去,才由聞訊趕來的奶奶將我抱回家。

奶奶將那口早已為自己準備好的棺材給了姨媽。後墳地有春家的祖墳,爺爺就葬在那兒。姨媽與爺爺的墳之間,留有一塊空地,奶奶說是留給自己的地方。

出殯的那天,情景更加悲涼。由於姨媽特殊的身份,沒有人來送葬。福金家的幹號了幾聲,隨棺材走到村口,就止步了。幾個小夥子將棺材放進墓穴,隨便劃拉了幾把土,就匆匆走了。墓地隻剩下我和奶奶。奶奶很認真。盡管姨媽被定為地主婆,但奶奶是三代貧農還有個兒子是共產黨高級幹部的背景,還有在村裏德高望重的地位,使得她能在姨媽的喪事上毫無顧忌。她將姨媽的墳頭用鐵鍬拍得光潔圓潤,幡旗在暮春和煦的清風吹拂下,簌簌飄動。

奶奶插了幾炷香,燒了一些紙,又讓我跪在墓前,磕了三個頭,便拉起我回了村子。

姨媽就這樣走了,永遠地走了,我像是失去了依托,成天悶悶不樂。我常常一個人來到河邊,望著遠處的葦蕩,也常獨自站在清涼的水裏。那時候的河水真清喲,能清清楚楚照出人的麵影。姨媽常常站在水中將烏黑的頭發浸到水裏,來回擺動,用滴著水的發梢抽打我的臉。我還常常站在姨媽最後躺過的磚坪,呆呆地望著姨媽家二樓的窗戶,盼望著姨媽姣美的麵龐會在那兒出現。我也常常跑到後墳地,躺在還沒長出草的新墳頭上,幻想著靜躺在泥土下的姨媽,會從冥冥中傳來輕柔的話語。

這天下午,我又來到姨媽的墓地,百無聊賴地玩起了泥巴。不知過了多久,福金家的肩扛鋤頭,隔著幾壟菜田朝我尖聲喊叫:“靄靄……哎呀,你怎麼在這兒呀!你奶奶到處找你,都急死了,快回家去吧。你姨媽的大姐來了,就是你大姨,她要見你……”

太意外了!在我失去親人的苦悶之中,竟突然又來了一位大姨。我拔腿就往家跑。奶奶一見我,果真生氣了,“啪”地給了我一巴掌:“死到哪去了?等你好半天,就是等不上,人家要趕火車,隻好走了。”

我摸著被扇過的臉,奪門而去,奔向房後的高坡,迅速爬上那棵榆樹。遠處的鎮子一片灰色,田間的土路上,一個人影在移動:軍帽下長長的黑發隨風擺動,一條皮帶束在腰際,手裏提著一隻箱子。我一看就知道是姨媽的箱子。沒有一會兒,人影就融進鉛灰色的天際中。

我在心裏默默喊道:“大姨,你還會來找我嗎?”

周達再沒有在村裏出現過。

瘌痢頭住了一段時間醫院後,又回到村裏。他右腳被打折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與他一抽一甩的左手正好對稱。他還當村長,卻沒有了往日的神氣。大概是挨了打,傷了元氣吧。

突然有一天,他被上麵派來的幾個公安人員五花大綁抓走了。又過了一些天,鎮上召開鎮壓“反革命”大會,處決了一批罪大惡極的國民黨特務和“反革命”分子,其中就有瘌痢頭。這讓村民們大吃一驚。

村裏沒有一個人去給瘌痢頭收屍。

奶奶卻在村裏第一個表態: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