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2 / 3)

現在多好,三十歲,身材保養得當,除了臀部留下的生育後遺症,大了些以外,與做姑娘時沒什麼區別。做女人就得這樣,一定要相信有美貌就有幸福,失去美貌,連幸福都要減價,清倉處理。有抱怨丈夫不解風情的時間,不如逛逛街,買點小首飾,買個包包買條裙子,別怕害羞,不進性感內衣店,沒有男人不愛那一套,沒有!花點心思在自己身上,人一精神,心情就好,不為瑣事鑽牛角尖,他的心思自然就花在你身上了。

“真屈辱。”他感慨:“生個娃還得求你,要是我能自己生就好了。”

我惡寒地看他一眼:“請君自便。”

“太陽界威力,懷孕神功!”他單手向天,做沐浴聖光狀。“待我傳些功力給你。”我雙掌抵著他的背,一推一推地,他被推笑,然後我們鬧作一團,瘋笑一陣,雙雙累趴。

這個病臥得有聲有色,安朝也比以前體貼得多,我簡直有點不想痊愈了。人真是貪多的動物,有了盆裏的,望著缸裏的,永遠有目標,永遠不滿足。我的目標就是把安朝變成唯我之命侍從的終極好丈夫!狼變狗,虎變貓,卻不是完全撥去獠牙與利爪,這會使魅力大打折扣,而是隻對我展示貓狗的一麵。嘻,蕩漾啊,澎湃啊。到那時,我想我會滿足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的話。

夏日的午後,覺睡醒仍覺得昏昏的,自從用了專治頭痛的膏藥,陣痛倒是有所緩解,隻是身上老是沒勁,睡醒了,百無聊賴地靠在床頭胡思亂想,正琢磨得津津有味,宮女來報:“娘娘,安王殿下求見。”

“謝謝他的好意,本宮近來好多了,請他回吧,別中了暑。”

“奴婢按娘娘的意思勸過了,隻是殿下執意不走,說不見娘娘一麵,無法安心。”

老是外頭站著,照樣惹人非議,我隻得道:“請他進來。”

自從我病倒,辰兒隔幾天便來探望一次,或言語問候,或攜良藥。起初我很欣慰,畢竟沒有人不喜歡別人對自己好,可來的次數多了,不免顧慮起來。安朝說的對,我又不是老太婆,辰兒一個血氣方剛的大小夥,總與一個少婦過從甚密,實在不成體統,好說不好聽,好聽不好看呐。

珠簾一挑,辰兒大步流星地來到我的床邊,四顧一番,見左右無人,便不行禮,彎腰看了看我的麵色,微笑:“也沒病糊塗呀,怎麼不讓我進來?”

“不是說過讓你少來?”我淡淡地:“你不怕死,我怕。”

他沉默一會兒,悶悶地道:“我也想,可我做不到。說起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越不見你,越是……上朝,議政、打獵、吃飯,做什麼都想起你。”

這孩子哪裏學的這一套油嘴滑舌,一顆冷心也被他說熱了,我歎息一聲,和顏悅色地招手:“過來。”

他一愣,立即受寵若驚地上前,眼中綻放掩飾不住的光華。

“知道我怎麼認識你父皇的嗎?”

“亂軍之中。”他道:“父皇當年擒下你,收你做了侍妾。”

我苦笑:“我又不是淩帝的皇後或女兒,他為什麼別人不收,偏偏收我呢?”

“因為……”辰兒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一見鍾情?”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也知道為什麼又不說:“忙著燒啊,殺啊,哪有心情一見鍾情?孩子,你真文藝。”

他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像不明白我要說什麼。我苦笑,孩子,是你認清我本來麵目的時候了,原先顧及形象,不與你言明,是我誤了你。我醞釀一會兒,緩緩道:“我和一個姐妹,同時被你父皇的手下擒獲,你父皇當時像個剛吃完人的惡魔,逼問我們他吃的好不好。我那姐妹寧折不彎,怒斥他,被他手下一槍對穿,死得很慘。你父皇又轉過來問我,我嚇得差點尿了褲子,拚命搜羅好聽的話奉承他,想是說到他心坎上,這條小命才得以保全。”我凝視一聲不吭的辰兒:“很沒種吧?很惡心吧?”

他那兩道劍眉擰了擰,半晌,輕聲道:“你同我說這些,是想告訴我你很卑賤?”

“靈魂的卑賤。”我自嘲:“除了這個,我沒別的籌碼,唯一的底牌,就是跟別人比誰最賤。這樣的人,值得你想著嗎?孩子,你遇到的人太多了,為什麼不抬起頭四處看看,值得你愛的也太多了,我都羨慕你的年輕和精力,何必把自己逼到死路上去?即使不為自己,也為我想想,可以嗎?眼看著你固步自封,我和你一樣寢食難安,你又於心何忍?”

他堅毅的麵孔抽搐了一下:“你在怪我。”

“我怪自己。”

“晚了。”良久,他深吸口氣。

“什麼晚了?”

他定定地看著我:“說這些,晚了。”

“不晚。”我搖頭:“你知道我是什麼貨色,就不會……我自己有時都惡心自己。”

他冷笑一聲,轉過頭,一字字地:“沒用了,我已經管不住自己,哪怕你惡貫滿盈……晚了,說什麼都晚了。”

“那是你覺得晚!”我恨鐵不成鋼,疾言厲色:“你不想改變,破罐破摔,對自己滿不在乎,不愛自己,你這是不愛自己!”

他吼道:“因為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

不知道是被他的聲音怔住,還是這句話,我該感動麼?安朝也沒這麼愛我,他還經常勸我命永遠是自己的好,人永遠是為自己而活,理性是幸福的基礎。他說的很有道理,我很一向讚同,可辰兒,辰兒這孩子……他年輕的麵孔就在我的麵前,旺盛的生命力像他的呼吸一樣有力,這該是具多麼具有力量的軀體?冰冷的外表,火熱的內在,辰兒絕對是個具有無限吸引力的男人,聽說愛慕他的青春少艾也不在少數。事實上他黑得反光,亮得出奇的眼眸,看人一眼,這種光亮就能折射到人的心裏去,這樣的男人,說愛我勝過他自己。

我不是修行千年心如止水的女神,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實際上我是個感情很豐富的人,不,也不是,因為我天性中有薄涼的成分,應該說我是一個細膩但止於細膩的人,永遠理論,很難實踐。辰兒的所有,我都看得分明,也埋在心裏,事實上我對好男人一向沒有免疫力,誰不愛用情專一的帥哥?這一切啊,如果我不是安朝的妻子,那該有多好,如果我不是三個孩子的母親,那就更好,可我兩者都是,這就大大的不好。

“辰兒,謝謝你。”我費盡心力苦笑:“同時,我該向你道歉。”

他說話都有些虛脫:“你又有什麼錯?”

“怪我一向不肯把話說明白,一是因為我怕傷害你,二,也因為這不是我的習慣。”我想了想,狠下心腸,清晰地道:“我們永遠不可能,我是你父親的女人,是你兄弟的母親,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我依然是你的長輩。我們之間的關係,今生今世,不可能有任何改變。從今以後,你怎麼想是你的事,我永遠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我希望你幸福,但是,如果你繼續糾纏於我,我會采取措施,哪怕玉石俱焚,也不會瓦全。”

他先是愣著,像個可憐的孩子被惡毒的後母訓斥,沒有絲毫還擊之力,嘴角牽動,一下接一下,突然爆發:“不!我不!”

我避開他灼燙的目光,淡淡地:“你沒有說不的權利,但你可以恨我,怎麼咒罵都行,隻是別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像抓到什麼救命稻草,他忽然溫柔起來,眼睛亮得像陽光下的金子。

我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將稻草從他手中奪去:“不是,我隻是怕損了陰德。”

“你——”他抖著嘴唇,眼神一會兒愛一會兒恨的,有時兩者交織在一起,顯得特別可怕,當我正不忍於這種目光的時候,忽覺手腕被攥,他靠近我,我們隻有一尺不到的距離,隻聽他道:“不,我就不,你說什麼我都聽,就這個,辦不到!”

“辰兒你放手!”並不怎麼疼,他沒有用很大力氣,可我的心莫名慌亂起來:“放手,你父皇快回來了!”

“生不能在一起,就讓他把我們兩個一起殺了。”他定定得看著我,語氣卻是詭異的輕鬆。

我氣個半死,脫口而出:“老娘還沒活夠,憑什麼陪著你去死?!”

“母子倆說什麼你死我死的?”一把聲音,這個時候,我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從安辰背後冒出來。我偏過頭,那個此時此境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施施然進來,對辰兒笑道:“又來看母親了?”

辰兒的手早在聲音響起時就以光速鬆開,臉上的激奮之色卻一時褪不幹淨,結巴了一下:“是,父,父皇,兒臣告退。”

眼看辰兒的背影消失在幔邊,我的心放下又提上,因為安朝的臉色在辰兒走後就變得很古怪,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直把要我每一跟汗毛都瞧得豎起來。這個時候,說話,還是不說話?這是個問題。

他終於不再看我了,遠遠地坐在凳子上,拿起桌上一隻李子掂量著,放到嘴邊,又放下,看一會兒我,又看向李子,最後猛地站起來。

我嚇了一跳,做賊嘛,哪有不心虛的:“怎,怎麼了?”

他不說話,隻是打量我全身,連被角都不放過,忽然,他大步向我,一把掀開我身上的被子。我驚叫:“你幹嘛?”他依舊不言語,掀開我的衣服,手指一動,又準備往下掀,我本能地向後縮:“你幹什麼?”他冷冷地看我一眼,哼了一聲,轉身走向窗台。

“你怎麼了?一回來就神神怪怪的?”我下床,上前搭住他的肩膀:“身體不舒服?”

“辰兒……”他望著窗外隨風搖曳的樹枝,遲疑片刻,搖搖頭:“沒什麼。幫我把這身脫了,熱死人。”

他穿的鎧甲,今天一大早就去校場閱兵。可憐的人,大夏天的,衣服又悶又重,做什麼都不容易啊。我替他卸下盔甲,又吩咐人準備澡水:“今兒肯定熱壞了,喝點綠豆百合湯再吃飯吧?”

他點了點頭,正要說話,我搶先道:“知道,要稀一點!”他微微一笑,依然寡言少語,坐下望著被他□□多遍的李子發呆。

是對剛才那一幕起疑了,還是本身有不順心的事?此人之心深似海,不明所以地亂猜,很可能把自己糾結死,可……他到底有沒有目睹剛才那一幕?讓我想想,當時辰兒麵向我,背對他,從角度上來說,一定看不到,而且辰兒反應極其迅速……隻是當時我倆都很激動,動作看不見,難道神情也無跡可尋?安朝又不傻,肯定覺得不對勁,而他又不直接問,那隻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覺得這件事很大很大啊!

我頓時一抖,渾身冷汗,若是這樣,那我就徹底完了。沒有哪個男人願意自己的女人不忠,這幾乎是個不容置疑的問題,毫無討論之必要。哪怕是有不清道不明似是而非的小曖昧,都極不希望發生,即使他不愛她了,也不願看到她被別的男人占有,這就是占有欲——男人強大的占有欲。

如果那個給他戴綠帽子的是他的兒子……

“今天怎麼了,都不說話?”良久,我終於鼓起勇氣,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他淡淡地:“沒什麼。”

百合湯上來了,我舀了一碗給他,坐下與他一起吃,隻是這滋味實在是如同嚼蠟:“那怎麼老是擰著眉?”

“最近你病了,國事又忽然多起來,老是不在你身邊,挺對不起你的。”他機械地舉著勺子,一口一口往嘴裏送。

這可不像他,平時他什麼事都是自己理大,可從未主動承認過錯誤。我小心翼翼地:“你是國君,自然有事要忙,怎能總是守在我身邊呢?那豈不是滅了誌氣。”

“你……”他看著我,張口又閉口,歎了口氣,複又張口:“辰兒……我沒來之前,你和辰兒在說什麼呢?”

兩種可能,一,他聽見了,有意考驗我。二,沒聽見,單純詢問。我看著碗內漂浮的雪白的百合,輕笑道:“勸他成親呢,一說到這事,他就衝我撂臉子。”

“成親?”

我定了定神,死咬不放:“是啊,他不急,咱們做父母的總要替他急。”

“說親事,幹嘛坐得那麼近?”他放下勺子,用力有些大,湯水飛濺,濺上衣服也渾然不知。

我結巴了:“母,母子之間,需要什麼距離嗎?”

“我沒告訴你你們年紀相仿,注意避嫌嗎?”他的聲音陡然變大:“流言不會因為所謂的母子就繞道!”

我一驚:“有流言?”

他沒回答我,而是一口喝幹了碗裏的東西,心不在焉地咀嚼著綠豆皮:“避嫌不是在流言四起的時候,而是時時刻刻。你也不傻,怎麼連這也不明白。”

我低頭不語。從他的語氣推斷,他並未傾向於我與辰兒有染,隻是單純的覺得不對勁,本來就是嘛,我和辰兒,就是如假包換的“不對勁”,隻是不對勁,而且是辰兒單方麵的不對勁,我是最無辜最純潔的人呀!

“那天你去看我,我假裝剛剛醒來,後來我們……我怎麼記得先前你的胸脯上沒有指印?那天那上麵青一道紫一道的,總有四五處,原先我沒留意,以為是昏倒那天太激動留下的,也未可知。可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有……”他盯著桌麵自言自語。

我如遭雷擊,有嗎?記得當時從王府出來,特意查看了一下身子,沒留下什麼明顯的痕跡,難道淤青是過一段時間才顯現的?當時一回來,他就不軟了,我也特激動,竟也未曾留意。

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他說話,當然不止說給自己聽。我硬著頭皮,嫣然一笑,戳他的額頭:“好意思說,還不都是你幹的,這下倒說記不清了,真是賴皮大王。”

他被我戳得有點兒迷迷瞪瞪,臉有愧色:“有嗎?”

“怎麼沒有?”我抿嘴而笑:“你那天不知道有多高興,力氣可大呢,我讓你輕點,你就不聽,這不,第二天,身上就青了。”

他茫然地回應:“是嗎?”

“哎呀,你懷疑我!”我一蹦三尺高,怒道:“你說,你什麼意思!”

“沒沒沒。”他搖手:“我就是問問,這不,你身上有傷,我關心你嘛。”

“當時也不知道幹什麼的。”我嘀咕:“過期的關心,都餿啦。”

他以最快的速度全方位的觀察了我的麵色,良久,一副大石終於落地的輕鬆之態,舒一口氣:“我就知道小小人兒最好,我真是不該,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也不知道我怎麼想的。”

我故做不解:“什麼什麼?”

“以後別跟辰兒單獨見麵了啊,人言可畏,可畏呐。”他摟住我,脖子像水鳥一樣有著不可思議的彎曲弧度,一下從後邊繞到我的臉畔:“至於剛才嘛,你就當什麼也沒發生,今兒天真熱,把人都熱糊塗了。”

如果真的一絲愧疚也無,我盡可以說些動情的話,細數這些年所有委屈,然後正義凜然地質問他憑什麼懷疑我,可我畢竟騙他了,這氣,怎麼也壯不起來,隻得間接地表示不滿:“我像那樣的人嗎?你真是會氣人。把我氣死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老婆我不應該……”他輕聲:“我……我該死,再問你最後一句。罵我也好,怎麼著都行。你實話告訴我,到底和辰兒之間,有沒有發生不該發生的事?”

我真想哭,可我找誰哭?眼淚咽進肚子裏的滋味實在太苦澀,誰能幫我?辰兒啊,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怎麼不說話?”他忽然鬆開我,將我轉到他麵前,與我對視。關鍵而敏感的時刻到了,我壓下所有悲色,麵無表情:“沒有。”

“再說一遍。”

“沒有。”

他欣慰地笑了。

我冷笑:“還要再說一遍嗎?或者說,一萬遍?”

他猛地摟住我,把我整個兒塞進懷裏,柔聲道:“老婆,你太好了,所以我怕失去你,做夢都怕失去你。可我又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跟了我,就會一直跟著我過,死心塌地的跟著……你越這樣我怕失去你,到那時,我想我不會活不下去,隻會很痛苦地活著,完全想象不到的痛苦,好象什麼美好都變成寡味。你別離開我,我老了,我怕……”

我歎息一聲,悠悠道:“我不會離開你呀。”

“我知道,可我怕。”他的胳膊突然用力,緊緊箍住我,聲音突然陰沉下來:“不過,如果你真的背叛我,看見那條鞭子了嗎?我會用它活活抽死你!我最討厭被人算計,最不喜歡被人騙。”

我看了一眼他放在桌邊的馬鞭,想象被抽的滋味,不禁一抖,打死我?那不如撒謊:“不會,我不會騙你。”

他點了點頭,吻了我一下,很是放心的樣子,正好晚飯來了,便專注地吃他的飯。

這件事從到到尾,我沒有一點錯,辰兒喜歡我,完全是他的事,我沒有半點對不起安朝,身正不怕影斜,怪一萬個人,也怪不到我的頭上,相反,我是受害者,最倒黴的人。這樣一想,果然輕鬆多了。飯是吃不下了,不過可以看他吃。我命伺候的人退下,親自為他布菜。他喜歡什麼,我一清二楚,這頓飯吃下來,他比任何時候都滿意,胃一添滿,立刻一副別無所求的樣子,別提多滋潤了。

辰兒事件,算是告一段落。經過這一次,這小子也該收斂點兒,近期是不會出什麼幺蛾子,我也得以放個心靈假。眼下最迫在眉睫的就是小郡主,安朝快動手了,他也答應給這可憐的孩子一條活路,我又豈能不抓緊機會,待病情基本對身體不夠成什麼影響,便開始安排小郡主的後半生。這樣說或許過於嚴肅,可有什麼辦法,世事往往在你不想嚴肅的時候嚴肅,想嚴肅的時候又令人啼笑皆非。

住處已選好,京郊一所古刹邊新修的一座院落,翠竹環繞,綠樹成蔭,清幽僻靜,不惹人注意,再好不過的避難之所。“伺候”的人也選好了,當然,其中澆注了安朝的心血,想不“感動”都難。一切布置妥當,隻等出事那天,把小郡主接去,隻盼那孩子別是個烈性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一個想不開,那就神仙也救不得了。

“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不是說過月底嗎?”

“你就不能把話說確切,我好去接人呀。”

“比我還急,真是沒見過。”他哼唧著,到底是把定下來的日子告訴了我。

再不願意,該發生的還是會準時發生,所謂好事多磨,壞事卻是順風順水,水到渠成。那一天最終還是如約而至。一大早,我就枕戈待旦,一旦王府有動靜,我的人就能把小郡主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出來,直她送到京郊,才算圓滿完成任務。

“娘娘,皇上讓奴婢傳話,您不必忙了。”貼身宮女一路小跑而來:“皇上請您去大殿。”

會不會是在玩我?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不至於,與其今天玩這些,不如當初不答應,我又能奈他何。遲疑一下,到底決定去一趟,也許臨時出了什麼事,不去反倒誤人誤已。

大殿隻有他一人,顯得有些空洞與冷清,我踩著他長長的影子進去,問:“為什麼不必忙了?”

他並不回頭,隻伸手,從後頭遞給我一張紙。我接過,從頭看到尾,隻覺得恍然如夢,又格外真實,越往後看越是心酸,悲痛不知不覺占滿身心:“這……這是真的?”

“他這麼做,什麼意思?”安朝平靜地問。

我因他的平靜而憤怒:“他希望他一死,你可以放過他的家人!你不會連這個意思都不懂吧?”

安朝不說話,身形也不動,泥塑一般。

簡遼已死,臨死前寫了封信,此時,這封信就在我的手中。他說,希望皇上看在從前的情分上,放過他的家人;他說,他是服了西域奇毒而死,屍體無半點被毒之象,反倒像突發疾病而亡;他說,他的家人也一定會相信,不會找皇上報仇;他說,他早就知道皇上容不下他,隻是想不到,這個決定,做得那樣快……他已滿足,至少,他這一死,有一絲希望保住他的家人,哪怕是一絲……

曾幾何時,兩人皆是意氣風發,風流倜儻,騎馬並行於長安古道,把驕傲的陽光堪堪比了下去。曾幾何時,安朝受困於良州,簡遼暗度陳倉,接安朝回去坐享其成,不到一二年,便占了整片江山,安朝為萬歲,他便是千歲。曾幾何時,兩人一唱一和,共對朝中腐朽勢力,銳氣如利劍般刺破陳腐,大快人心。曾幾何時,安朝依然與他並肩作戰,卻在私底下說,殺他已成無可逆轉之事……

人都善變,原先的親□□人,都能反目成仇,更別說合作夥伴。沒有一塵不變的關係,也沒有單一的人性,這個世界,太令人無所適從。我想我對很多東西開始失望了,包括婚姻。

“別沉默,這個時候沉默,顯得特別欠揍。”

“他說的是真的?”他轉過頭,臉上有點兒閃爍的東西。

我意外,很意外。您還有眼淚?隻怕是鱷魚的眼淚吧?不禁冷冷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過,你不放心,將他們殺了就是了。簡遼這蠢蛋,越老越單純,求誰不好,竟然去求劊子手。”

他呆呆地望著我,木訥地問:“我說把他們統統殺了?”

“說與不說,重要麼?您是皇上,您愛怎麼著就怎麼著,誰管得了呀。”我繼續激他:“哪怕是我,您也是想抽死就抽死,死了也活該。”

他眼中突現寒氣,被水澆滅的鬼火似的,忽又化作一團灰燼:“我……我這麼說過?”

“菩薩在廟裏,沒幻化人形四處降福,您就別裝了。”我都懶得諷刺他,道:“敢問皇上,妾身能去王府看看嗎?”

他遲疑一下,搖頭:“我去,你別去。”

你去,人還不都死光光,我客氣地:“不不,怎敢勞皇上大駕,妾身去吧,順便把小郡主接去京郊。”

“不是讓你別忙了?”他茫然地眨巴眼睛。

我連連躬身:“要的要的,皇上的心意,妾身懂得。”

“我不是……”他動了動嘴,突然大聲道:“你有病啊?我說不用!”

熟悉的安朝又回來了,剛才,就當他是被施的攝魂術,一時緩不過來罷。這就對了,搞得那麼弱小而無辜,我都不好意思欺負他了:“你說過不殺小郡主的!”

“我也沒說過要殺別人啊!”

哈,人一張嘴,真是怎麼說都行,有一種可以把說過的話原樣保留下來的東西就好了!我冷笑:“您又不要他們的命了?斬草不除根?”

“先去看看再說。”他一甩手,疾步而去。

“我也要去!”我在他後頭最垂死掙紮。

他的聲音依然那樣輕蔑而理所當然:“婦人家家的,拋頭露麵,不成體統。”

出了這麼大的事,居然不讓我了解情況,還以婦人為借口,真是氣煞人。安朝啊安朝,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地尊重我呢?

恐怕是下輩子。不過下輩子我可不跟他了。跟他精彩是精彩,可是太坎坷,他對人好是好,隻是太不會替人著想。年輕時喜怒無常,身不由己,年紀大了,更是破罐破摔,不願改變(其實也有一點,不過不夠,所以忽略不記)。下輩子我得找個平凡的老公,飽暖安逸,溫柔體貼,這就夠了,我們過著平常的日子,享受最庸俗的快樂,過完千篇一律的一生,這,才是現在的我最想要的。

曾經我也對他充滿希望,以為他真的從良了,可從他對生死兄弟的態度看來,這也是個心狠手辣,麵熱心冷之輩。對呀!沒人說他不是這樣,從前豈不比如今陰狠百倍?我怎麼都忘了……看來他還是有很大改觀的,隻是基礎不好,底子太差,再怎麼變也顯得那麼微乎其微,真是可恨人必有可憐之處。

安朝去了半日,始終沒有回來,下午,宮外傳出了簡遼突疾而亡的消息。

我站在夏風徐徐的回廊上,不禁發出一聲輕歎,歎自己,還是歎別人,一時也分不太清。他放過了簡家人,不然,消息不會外露。什麼使他鬆開了魔掌?那封言辭懇切的信,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幼婦孺?還是簡遼酷似病死的屍首?安朝啊安朝,你令我剛剛失望的心,又找到了一絲希望,你還是頗有人情味的,至少,這已經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日頭偏西,安朝滿麵疲色地回來,一進屋,我就給他個大大的笑臉:“回來啦?”

他一愣,頗為受寵若驚:“你知道了?”

“我們有心有靈犀啊。”我在眉毛上畫上最後一筆,回頭道。

他走近了,從鏡中端詳我:“高興嗎?”

“那還用說。”他的臉色不好,不過也是必然的,我用眼神詢問他,半晌,他同樣用眼神回答我:是,是這樣。

我放下胭脂盒,看著它發愣,隻覺得人像極了這胭脂,紅豔豔的惹人羨慕,隻是摸上臉,到得半日,總要殘的,水一洗,再無半點蹤跡。人來世上一遭,不過是紅一次的過程,到底是要與殘水一起潑入地下,與土礫為伍。

“他的家人,我不想追究。”安朝也看向那盒胭脂,澀聲道:“隻是,不能留在京城。”

“真好,如今是發配別人,正應了當日你被發配,發的風水輪流轉之誓,隻是……應到自己人身上去了。”我困了,不再理他,妝化了一半,也懶得洗,隻望那胭脂在我臉上,能多紅一陣子吧。

“這麼晚了你化什麼妝?”他奇道。

我頭也不回,淡淡地:“想化,就化了。”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道:“活了半輩子,我就沒見過一個不愛脂粉愛寶刀的女子。”

“江湖女子,這樣的一抓一大把。”我嗤之以鼻:“想換口味就直說。挑我的刺,我可不依。”

“你的理解能力有問題!”他搶先睡下,華麗麗地大轉身,用背充當臉:“有問題!”

我有問題,無知,狹隘,小心眼,妒忌心強……他大概想說這些,我了解,我全了解,我們已經到了無聲勝有聲的境界。不過我也得說一句,如今這世道,不要臉的人真是太多了,太多了!

不要臉的人放過簡遼的老婆孩子,這倒是一萬個不好中的一點好,值得表揚。次日,我親自下廚,熬了一碗粥,趁他睡著,放到桌上,等這古怪家夥醒來,便不會因為一大早我就扔下他獨自出宮表示不滿了。

這一次我的心情很好,所以沒有為難守門的侍衛,聽話地帶了二十個人,也坐了轎子。大家見我很是配合,與上次比較,簡直天上地下,十分欣慰,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好象在說:嗯,長大了。

出宮一路往簡王府而去,顛簸半晌,總算到了地方。一下轎,隻見門前縞素,百靈隨風飄擺,說不出的低沉壓抑,深宅大院中,似乎有隱隱的哭聲傳來,更添悲色。

“你來了。”浮秋憔悴得我差點認不出,顫巍巍地從裏頭出來,風一吹就倒的樣子,語氣卻是淡然。

多少年前,她也是這樣迎我進府,隻是當時,色若春曉,明媚嬌妍,又是簡遼仕途順暢之時,如今不可與之同日而語。我看著她老了十歲的麵孔,不禁潸然淚下。

“也該哭夠了。”浮秋自嘲地擦去淚水,看著遠處,目光虛無:“說到底,隻是個男人……我隻是不知道將來怎麼辦。”

“皇上……”

“進去說。”浮秋與我並肩而入,邊走邊道:“南邊,還是北邊?”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自然不能留在京城,看皇上昨天的臉色,也能猜出個□□分。”

“北邊閉塞。”我的聲音自己都聽不見。

浮秋點頭,卻是聽見了:“我想也是。”

“瀟瀟呢?我去看看她。”給簡遼上完香,我想去看望一下一直以來掛在嘴邊的小丫頭,還一次都沒見過呢。

“偏殿右拐就是。”浮秋摁著頭:“這些天不舒服,我就不陪你了。”

“老熟人,客氣什麼。”

我別了浮秋,也沒帶人,獨自尋到小郡主的住處。“飛花軒”是座別致的小樓,外頭都是各種小巧而清香撲鼻的奇花異草,有些宮裏難得一見,有些是根本沒有見過的。王府的花園我逛過,卻遜色此處不止一籌,簡遼疼愛女兒,可見一斑。

穿過月亮門,門口有個小丫頭坐在門檻上睡覺,剛想叫她,隻聽有人道:“到底讓我來做什麼?”聲音好熟,我幾乎要以為是安朝,不過,還有一個人和他很像,那就是辰兒,且這個聲音有著一貫的壓抑的陰沉,就是辰兒!

“非得有事你才能過來?”一個嬌中帶傲的聲音,從半掩著的窗戶中傳出,滿是怨氣。

我放輕腳步,女性獨特而敏銳的第六感沒有忽略這短暫的細節,這是誰?和辰兒很熟,關係又很微妙的樣子,難道……

“明知故問。”辰兒的語氣顯得有些尖刻,停了一會兒,隻聽他又道:“你父親去世,我也很難過,你的心情我理解,隻是別一味傷悲,把精神弄垮了。”這次倒是緩和了不少,也溫和許多。

“你才腦子有病!”那女聲尖叫:“在你眼中我就是個神經病!是不是?”

“何必在乎別人怎麼想。”

“別人我不在乎,他們算什麼,他們也配?我隻在乎你。”

“我也不配。”

“你配,哪怕你是個叫花子,我覺得你配,你就配。”

“鬼鬼祟祟地來,不是說這些吧?”

過了很久,那女聲悠悠地道:“我要走了……”

“保重。”

“除此之外呢?”

辰兒歎了一聲:“當從未結識過我罷。”

“不能,做不到,永遠不會!”

“該說的已經說了,其他的,是你的事。”

“你這人怎麼就是看不見人心呢?”女人恨中帶怨,怨中有滿是愛意:“這麼些年,我對你一心一意,不管你對我怎麼冷淡,我從未放棄。說句不恰當的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單看這麼多年的份上,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

“瀟瀟,有些事不是一廂情願就可以解決。”

“你的心太狠了,比狼還狠!”門轟然而響,一個衣裙雪白的年輕姑娘從裏麵衝出來,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她的長相,就捂著嘴飛一般地跑了。

那打盹的小丫頭驚醒,看到我,愣了一下,想是不知道我哪冒出來的,我忙提點她:“你們郡主往那邊跑了。”那小丫頭於是去追她的郡主,連來者何人也沒追問。

“你?!”

“我……”我回頭,隻見辰兒站在台階上,滿臉驚詫,於是道:“我來看瀟瀟……原來你們認識呀。”

辰兒掩飾不住地尷尬,臉色通紅,像極了紅雞蛋:“她小時侯,經常找我玩,我們挺熟。”

“她……”

“她剛喪父,受了點刺激。”他目光散亂地落在我身上,又轉向地上,最後咳了幾聲:“我先走了。”

“請便。”

他快步下了台階,從我身旁走過,一陣風,然後,又是一陣風,因為他又回來了,支支吾吾地:“我跟她……其實沒什麼。”

“啊?”我木然地看著他。

“我不愛她。”半晌,他擲地有聲地說了這麼一句。

“哦。”

“你……”他滿目期盼地注視我:“不高興吧?”

我回憶剛才那一幕,除了震驚,一時真沒別的感覺,至於那一點點的莫名其妙的失落,也是絕對自然的反應,所以問心無愧地:“沒有啊。”

這下輪到他不高興了:“你是裝傻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正待回答,忽然想起安朝說的,人言可畏,盡量別單獨相處,一時間不願與他糾纏,正色道:“你走不走?不走我走。”

他頓時很是泄氣的樣子,攔住我:“我走,誰讓我是你兒子呢?”

第四十六章

梅雨梅雨,剪不斷的愁緒,撕不開的陰霾。雨季一到,宮裏到處是陰鬱潮濕與經年沉積的氣味,令人作嘔。外頭瓢潑大雨,屋裏陰暗,總要點燈,永遠等不到白天似的,心也跟著凝固了。

大雨阻礙了安朝狩獵的計劃,阻礙我兒子郊遊的計劃,所以這同病相憐的兩人在屋裏鋪了張超大的地毯,在上麵玩摔跤。真是無聊到家,還問我玩不玩,不好意思,沒興趣。

父子倆扭成一團,都是半瓶子醋,外行玩熱鬧,兩人哼來哈去的倒是挺熱火朝天。玩累了,他們就倒在毯子上,揮汗如雨,四仰八叉地喘氣。兒子往邊上挪了挪,衝我招手:“媽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