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摘星樓從未開啟過,陛下的旨意,這裏唯有皇後娘娘可以來,他也隻是思念心切的時候會來這裏望上一望,也從來沒有踏上過一步。”柔亦扶著我道,“主子,可要上去看看?”
“既然已經回來,為何不去呢?”我扶著那階梯,一步一步,往摘星樓走去,仿佛還是我初次踏上時跟著父皇時的忐忑不安,又那樣的急切和好奇,十載光陰,如今,輪到我一人走上這條路,我一個人擁有這俯瞰一切的權利。
若不是我開門時那蕩起的塵土,那一桌一椅上的塵埃漫漫,真真一切如舊,唯有這塵土記載著,這裏已經曆經八載,塵封歲月。
而那大開的窗柩下,最最奪人眼光的,不是這紅牆綠瓦,不是這殿宇巍峨,不是這宮人來往,美人如雲,而是那一片灰暗,記載著八年前,那裏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曾經逝去的那幾百條人命,還有那火光中奪去的,我的姑姑和傛哥哥。
雙膝如千金般沉重,我跪倒在地,“姑姑,傛哥哥,鍾靈終於回來了,你們可還記得我?記著那個總是不聽話的,總是在犯渾的傻姑娘!姑姑,你說我的錯誤,該是你替我擔著,傛哥哥,你說你從來不怪我,這一生,你也從未後悔,可是鍾靈好悔,多想一開始我就是乖乖的太子妃,安分守己,不會有這許許多多的事,而你們還可以陪在我的身邊,我還可以被你們寵著,在你們身邊鬧著,姑姑,你打鍾靈好不好?傛哥哥,你罵鍾靈好不好?我不要你們的饒恕,不要你們的原諒,你們就這樣恨著我,好叫我舒服一點點好不好!”
“主子,我們每人會怪你,就算你親手殺了陛下,就算你亡了楚國江山,我們也絕不會怪你,奴婢知道,主子有許多的不得已,有許多時候,也在為人利用,也在身不由己,隻是主子還是從前的主子,還是錯必究,過必罰的主子,就好了。”柔亦在身後輕輕的將我擁住,“主子,我們一起將這些錯誤糾正就好。”
自然,我必定不能叫這些人逍遙快活著,扶著柔亦的身子起身,“等我殺了他,恢複了大楚的天下,再來東宮門前同姑姑告罪。”
信錯了人,所托非人,所以才會有今日的一錯再錯,不可收拾。
小路子的屍體已被收棺,等著我示下,萬金的賞賜,國寺法師超度,是為如今唯一可做的了。
那凶手已經被活活打死,刑櫈下血流三尺,身上血肉模糊,無一處好肉,柔亦看著心驚膽顫,我隻是微笑著獎賞了打人的一眾侍衛,“什麼人該死,什麼人該賞,本宮記得清楚明白。”踢開腳下被我一刀刺死的侍衛,“這人送回家去,好歹叫家人見一見,至於那個,拖去亂葬崗喂狼。”
“是!”那幾人扣頭如搗蒜,巴不得現在立刻離開我這個魔頭,手腳麻利的將那兩人拖走,殘留一地的血痕,紫燕此刻的神情也煞白,跪在我麵前,慌不擇言,而我並不打算看她,她是阿泰的人我早便知道,如今知道阿泰的陰謀,更覺得她也一並惡心起來,繞過她,直接回宮收拾,八年,我好像從未如此用心裝扮。
這一襲赤紅戎裙久未上身,赤紅薄紗,金絲密繡,行動間猶如紅雲美豔,日光下金光流彩,著罷戎裝,挽過披帛,微微抬頭,勝過晨光中的露珠一般惹人心醉,輕紗曼妙,隱隱的可以看見雪白的手臂。千縷青絲細細挽好,隻選一隻檀木赤紅珊瑚雲紋簪扣住,映得麵若芙蓉,海棠花鈿剛剛好的掩住額前天生龍紋,輕描黛眉,略施唇紅,宛若一位九天仙子,細腰以玉帶約束,更顯出不盈一握,一雙丹鳳皓目媚意天成,卻又凜然生威,我這一襲裝扮,這一身衣裙,都是他給我的,也是他,一直收在這裏,金線已經脫落許多,多少個午夜夢回,他是在這一襲衣裙下,思念遠走的伊人。
而今,我便舊裝重著,再為你,跳這最後一支舞。
“主子,你這樣裝扮,同從前一般的好看呢。”柔亦看我這樣盡態極妍,稱讚道。
從前,這一切精心策劃是為救一個人,而現下,是為了殺一個人。
美嗎?
窺鏡直視,容貌仿佛從未變過,隻是現下,在我的眸中,再尋不到當年那樣的神采。
妖豔無格,哪裏有一點美可尋?
待我裝扮停當,夜幕已然拉開,儂侗台距鳳儀殿不算相近,但那絲竹之音隨著這北風一路而來,侵擾著我的思緒,他屍骨未寒,我卻要陪著你在這裏歡笑相賀,阿泰,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樣辣手無情?
還是從前,一直是我有眼無珠,識人不明?
一席素花白狐裘罩身,我扶著柔亦的手,一步一步,往儂侗台來,從前的這段路,我飛奔而過,忽略了這一路的芳華,而今日寒風蕭瑟間,再怎樣用心看,也看不到當日的風光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