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一人在遠處站了一會,這時,狄麟領著十幾個赤腳的村夫朝我走過來,這些村夫一個個無精打采的,甲胄隨意的披散著,頭上的鐵盔也戴得歪歪斜斜的,更有甚者,連分發給他們的兵器,都像掃帚似的拖在地麵上,一副流裏流氣的模樣。
我不禁皺了皺眉,這樣一支隊伍,要在短時間內把它訓練成足以和妖魔對抗的驍勇之師,簡直難比登天。
老鼠和猛虎之間,果然還是有很大的差距啊…
我有點不悅,問道:“怎麼就這幾個人?”
“別提了,這些還是我強行拉來的,”狄麟苦笑道:“其他的村民都怕死,不是不願來,就是故意裝病,你知道,我又不好對他們動粗,況且…光靠這些從未上過戰場的村夫,隻怕也扭轉不了局勢,你就將就一下吧。”
話雖如此,但大敵當前,他們難道沒有想過,一旦我們死了,誰又來保護他們的生命?也許,他們已經把所有的身家都壓在了我們身上,這其中也包括他們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們才不願穿上甲胄、拿起武器去和妖魔戰鬥。
可是,我們真的能夠把他們安全帶出去麼?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狄麟已經走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轉過頭,看著眼前的所謂‘新兵’,有點厭惡的搖了搖頭。
大概是我以前殺得人太多,不經意間會隱隱有一股殺氣透出來,讓這些新兵不敢抬頭來和我對視,說實話,這種膽量,別說和妖魔戰鬥,隻怕一見到妖魔,便要嚇得屁滾尿流。
“都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大喝一聲,嚇得眼前眾人顫了顫,是時候該拿出點人奴營裏的手段了,否則,這些軟蛋隻怕永遠都成不了英雄。
看了一眼他們,我大聲道:“你們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一條狗,你們首先要丟掉的,就是那不值一文的尊嚴!”人群裏一陣躁動,顯然是我的話激怒了他們。
事實上我要的正是這種情緒,他們越是憤怒,所能激發的力量就越大,要想在一夜之間從懦夫轉變為勇士,用常規的手段是行不通的,隻能用這種極端的方法。
這時候,我朝不遠處一個黒袍閣兵士招了招手。
那人正是秦重三,他跑過來道:“鐵兄弟,有什麼事麼?”
連普通的黒袍閣衛士也這麼客氣起來了,真是讓我不習慣,不過比起他們先前的態度,我當然還是喜歡現在的相處模式。
我道:“秦衛士,你們擒住的那幾個人奴,被關在哪裏了?”
他有點怔怔:“你還想審他們麼?稍等一下,我這就去把他們帶過來。”
片刻之後,七個人奴被串在一根鐵鏈上,慢吞吞的走了過來,他們每走一步,鐵鏈就發出‘嗆啷嗆啷’的聲響。我笑了笑,大概是我曾徒手掙斷過粗麻繩,因此黒袍閣兵士們生怕這幾個人奴也有和我一樣的神力,便把繩子換成了鐵鏈。
“跪下來!”
我在其中一個人奴的膝彎裏猛踢了一腳,那人奴便曲膝跪倒在地。
拔出戰刀,我將刀狠狠插在了地麵上。隨即,指著麵前一個村夫說道:“你過來。”
他有點畏懼的走出來,到了我麵前。
我冷冷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回頭看了看,膽戰心驚的回答道:“我…我叫孫易,是芒村人士,不知…您有何吩咐?”
伸手指了指戰刀,我淡淡的道:“拿起這把刀,替我把這人奴殺了!”
“殺…殺人?”他連連搖手,幾乎嚇得要哭出來了:“我…我不敢…”
“你不敢?”我笑了笑,問道:“你可有父母妻兒?”
這村夫痛苦的低下頭,回答道:“他們…都已經死了…”
我道:“你想替他們報仇麼?現在你的仇人就在眼前,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反過來殺你,戰場上沒有情誼,隻分生死!”
“可是…他們已經繳械投降了,我…”他有點猶豫,大概是從沒殺過人的緣故。
“我明白了,”我若有所思:“你是覺得這樣殺掉他們,勝之不武?”話猶未了,我提起刀一刀斬斷了人奴的鐵鏈,那人奴回頭吃驚的看著我,顯然沒有料到我這樣做的用意。
這時,一旁看熱鬧的黒袍閣兵士神情一陣緊張,秦重三正要上前來阻止,卻被我伸手擋住了。
“鐵兄弟,你這是…”
“秦衛士,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讓這些人奴鬧事的。”
我的話無疑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秦重三慢慢放下兵器,雙眼卻始終盯在人奴身上不敢移開。
看著這叫孫易的村民,我冷冷道:“你想要公平,那我就給你公平,記住,不是他死,就是你死!”‘嘩’的一聲,我將戰刀高高拋起,落下時,恰好落在孫易的腳邊。
他有點膽怯的握住刀,大概是我的刀太沉了,他用力一拔,戰刀竟連動也沒有動彈一下。
眼前的人奴忽然發出了一陣嘲諷的笑聲,這人奴似乎也知道今日必死無疑,反而不再唯唯諾諾的,他轉過身,看著我說道:“鐵奴,你的殺手鐧就是這些膽小鬼?我敢打賭,你們活不過今晚,哈哈,哈哈…”
我怒道:“我死了,你們也別想活著!”
他得意的看著我,忽然伸出手,指了指臉上的人奴刺青。
“你做的夢也該醒醒了,連我都看得出來,這些人不是敬你,而是怕你!”他如此惡毒的說道,每一個字幾乎都戳中了我的心。
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人奴是如此了解我,以至於連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殺掉猙魔,叛逃人奴營這件事,是不是做錯了?
我已經動了殺心。
“再說一次,我可以讓你永遠都閉上嘴!”
“這麼容易就被激怒了,還說已經跟我們不一樣了?”他退後一步,我注意到這人奴的手已經握住了孫易麵前的那把刀。
不等我回答,他突然暴喝一聲,拔起戰刀便朝我頭頂猛劈下來。
看到他這麼做,我反而安下心來,是他自己找死,不能怪我。說實話,我正愁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殺掉他,若是無緣無故的殺死一個降卒,隻怕旁邊的黒袍閣兵士也不會同意。
現在,一切都變得很合理了。
微微一側身,我避過了這一刀,隨即,重重的一拳打在他的後腰上,他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我已劈手奪回戰刀,左手抓住他頭發,右手反握著刀,刀鋒向外,扳過他身子,朝他脖子上一刀抹了下去…
“住手!”
忽然,一個憤怒的聲音猛然響起,然而一切為時已晚,刀鋒劃過動脈,這人奴像鯉魚一樣抽搐起來,隻見他的頸腔裏,皮肉外翻,鮮血正汩汩流出,灑了一地。
我鬆開手,他還捂著脖子,喉嚨起裏發出了可怕的‘咕嚕咕嚕’聲,仿佛水喝得太急,嗆住了一般,隻是咳嗽聲卻怎麼也咳不出來。
這時候,一個人影快速將我推開,伸手在人奴的脈搏上搭了搭。
此人正是狄麟。
過了一會,他寒著臉,慢慢站起來看著我,道:“你…竟然殺了他,殺一個…降卒…”
這一瞬間,我感覺到口幹舌燥,狄麟並不是用一種責怪的口氣在和我說話,他的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仿佛是在跟我說一件毫不相關的事情。但他越是表現得平靜,我卻覺得他越陌生。
“你太令我失望了,鐵奴…”
他這樣說道,沒有再看我一眼,轉身離開了廣場。
秦重三立刻走過來,把餘下的人奴和屍體都一起帶走了。
麵對狄麟,我竟無言以對。事實上殺人不是我的本意,原本我隻是想嚇唬他們一下,但不知為何,一旦戰刀出鞘,心中那份嗜殺的欲望,卻怎麼也無法壓製住。
也許,我伸手摸了摸臉上的人奴刺青,降魔衛士跟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無論是從前、現在還是以後,都不可能變成朋友…
想到這裏,我抬起頭,那些村民正畏怯的看著我,他們的眼神惶恐而膽寒,大概已經把我當成了怪物。
我有點不屑一顧,正要去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獨處一會,但是突然間,一個纖弱的身影卻讓我渾身一震。
是她!
她也在人群裏,剛才的一幕,她也一定都看到了。
那麼,她會恨我麼?看著她的雙眼,答案是不言而喻的,盡管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然而對於她,卻始終無法釋懷。
***
天漸漸暗下來,夕陽已落在樹梢後頭,天幕呈現出一片混沌的氣象。
妖魔最善夜襲,與人類不同,妖族天生能夠在黑暗中視物,一旦夜幕消沉,他們勢必會發起一輪猛烈的攻擊,到時,隻怕狄麟他們會損失慘重。但他既然沒有來跟我討論,我也就沒必要去提醒他。
這時候,出去刺探情報的黒袍閣兵士也回來了,見他準備去向狄麟報告,我當先叫住了他。
“外麵的情況怎麼樣?”
這兵士並不知道我斬殺人奴降卒的事,態度還算和善,回答道:“都查探清楚了,妖魔大都聚集在西北角,其餘地方,則由人奴把守,不過據我觀察,村子東邊的防守最嚴密,南邊的人數相對而言比較稀少。”
見我不說話,他問道:“我們是不是準備從南邊突破?”
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天已完全黑下來。我指著廣場四周的製高點,說道:“你叫上幾個眼神好的神射手,叫他們埋伏在周圍的屋頂上,一旦看到我舞動火把,就向妖魔射擊!”
這兵士大吃一驚:“鐵先生,妖魔…又要來攻了麼?”
我點了點頭,注意到身後的戲台,是由兩根粗壯的圓木搭建起來的,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說不定,或許可以用這兩根圓木來稍稍阻擋住妖魔的進攻步伐。
“看到那兩根柱子了麼?”我說道:“你找幾個人,把戲台拆了,拆下那兩根柱子,給我把頭削尖了,再找輛獨輪車,將柱子綁在上麵,做成一對攻城槌。”
這兵士眼睛一亮,兩隻手重重的一拍,道:“鐵先生,你這主意妙,妖魔力大無窮,普通武器很難傷到他們,可是這兩根圓木一看就知道分量極重,用它們來對付妖魔,再好也沒有了,我這就去準備!”
我苦笑了一下,若是這兵士從其他人口中得知我剛剛不顧狄麟阻攔,才殺了一個降卒,不知他還會不會對我這樣尊敬。
也許,我的命運已經跟黒袍閣眾人綁在了一起,我別無選擇。
他們很快動起手來,拆除了戲台,這期間,我看到狄麟過來詢問了那黒袍閣兵士一番,片刻之後,這兵士便朝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