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閣兵士清理了一下屍體，狄麟上前問道：“我們戰死了幾個人？”
“狄俠士，我們死了一個兄弟，傷了四個，不過傷勢並無大礙，算是輕傷。”
他指的戰死那人，應該就是李老五。
狄麟心情沉重，歎息道：“屍體沒有辦法帶回去了，把死難兄弟的兵器、鎧甲剝下來，屍體…就地掩埋吧，以後要是有機會，再來帶回去重新安葬。”
話雖如此，但這地方已經完全被妖魔占據，一旦離開，隻怕永遠也不可能再回來，死去的衛士亡魂，也沒辦法再帶回去了。
都說客死他鄉最淒涼，然而被妖魔殺死，他們卻連深埋在土地下的屍體都不得安寧，不需要幾天，恐怕就會有小妖把李老五的屍體掘出來，當做軍糧補充到魔軍中去…
兵士們麵色凝重，按照狄麟的吩咐，把李老五的鐵甲武器都取了，就地挖了一個坑，埋了起來。
由於常年戰亂，黑袍閣對武器和鎧甲的需求量很大，通常情況下，製造裝備的原料都掌握在妖魔手裏，他們占據了大量的優質礦山，因此黒袍閣隻能從戰死的人奴或者妖魔身上不停的回收利用。
這種方法的劣勢在於，盡管他們擁有技藝高超的鑄甲師，然而沒有大量合適的鐵礦，根本沒辦法成規模的組建出一支足以和妖魔進行正麵對抗的軍隊。
事實上黒袍閣這個抵抗組織的構成很奇特，除了由經驗豐富的老兵組成的普通黒袍閣兵士以外，還有武藝高超、膽魄過人的黒袍閣武士，以及由於戰功或者自身特殊能力而授勳晉升的降魔衛士。
而領導著這個神秘組織的，則是其中的九位學識淵博的長老，他們被統一的尊稱為‘閣老’。
所以每一個黒袍閣兵士的犧牲，對黒袍閣而言，都是一筆無法估量的損失。
盡管時間很緊迫，然而現在隊伍士氣正低落，大家都已經很疲憊了，需要足夠的時間休整，況且，我也受了傷。
“先休息一會吧。”狄麟見我麵色有點蒼白，便走過來說道。
我點了點頭，若非有鐵甲護身，剛才從猛獸背上甩下來的那一下撞擊，隻怕要撞斷我好幾根肋骨，直到現在，胸口還是隱隱作痛。
狄麟望著遠處，目光裏不無憂慮。
“你說，我們能安全把莊民護送到鐵山鎮麼？”他似乎是在問我，卻又像是自言自語。
其實我很好奇，黒袍閣做事一向謹小慎微，為什麼這一次派人來武德莊救援，卻沒有安排接應的部隊？
正要開口詢問他這件事，狄麟已經轉身走開，去給老嚴檢查傷勢了。
我歎口氣，隻得遠遠的坐著，心中卻在想這一路上所發生的事情，回想起來，從武德莊斬殺猙魔開始，直到剛才殺死刑縛，這一切所經曆的，連我自己都感到吃驚，沒想到幾天前我還是魔蹄麾下人奴營的一名人奴，此刻卻已獲得了自由。
自由雖遙不可及，可是我從未想過，這份自由現在竟離我如此之近，然而不知為何，心中的那份空虛，卻越來越濃鬱。
也許，我已經習慣了遭人毒打、受人奴役的生活了吧？不由心中苦笑了一下…
“你…流血了…”
忽然，一個畏怯而清脆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我的沉思。轉過頭，一個年輕的姑娘正站在我麵前，手裏拿著一塊潔白幹淨的手帕。
居然是她，我有點吃驚。
“你…包紮一下吧。”
她將手帕放在我手上，眼神很複雜，看不出友善，卻也沒有惡意。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何況我本就不善言辭。
“姐姐！”忽然她弟弟畏懼的叫道，打破了這無言的沉默，我見她轉過身，慢慢走開了。
從始至終，除了那塊手絹還在，仿佛是一場夢境。
但手帕上一絲淡淡的餘香，卻告訴我這不是夢，她剛才真的來過。拿起手絹，放在鼻端嗅了嗅，這種突然出現的處子氣息，讓我的頭腦有種難以言喻的暈眩，就像喝醉了酒。
我，居然有點醉了…
苦笑了一下，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似乎我從未有過，既讓人感到激動、又帶著一點小小的失落。她送我手帕，本意是用來包紮手臂上一個不小心擦破的傷口，然而不知為何，我看著手帕，心中卻惶恐不安，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事實上，就算我麵對鐵骨猙魔之時，也沒有這麼惴惴過。
胡亂想了一會，那裏狄麟已經示意眾人整裝上路，在這種荒山野外，實在不能待上太久。
他朝我走過來道：“你的傷怎麼樣，能走麼？”
我苦笑了一下：“這麼一點輕傷就讓我失去了行動能力，那我早死在人奴營裏了。”
他神色一鬆，笑道：“這就好，真怕連你也傷得走不動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這句話聽在我耳中，卻是讓我心中黯然，還記得魔蹄曾跟我說過一句話：凡人間相互傾軋，他們活著，隻是為了彼此利用罷了。
看來他雖是個冷酷無情的妖魔，說的話卻不無道理。
***
我們繼續逃亡，前途未卜，命運，已經無法掌握在自己手裏了。
其實這也算是急行軍，若非要照顧莊民的身體，速度至少還能再提高一倍，不過要是沒有出意外，芒村應該很快就要到了。
芒村不算一個大村莊，更不能和武德莊相提並論，不過它盛產茶葉，祥龍城還沒有陷落之前，聽說芒村的茶葉，比黃金還要昂貴，隻有祥龍城裏的那些貴族，才有能力享受。
但這一切都已經成了過去式，從祥龍城被攻破的那一刻起，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將被推倒，重新來過。
我們跨過一座拱形石橋，就看見了一條相對而言平坦了許多的道路。
狄麟看了看天色，大概他經曆過樹魔的那一役後，看見四周圍這些荒無人煙的荒木林也有點怕了，問道：“芒村距此還有多遠？”
有個莊民走出來道：“過了這座石橋，就不遠了，大約…還有五裏左右的路程吧。”
這樣說來，天黑前還能走到芒村。這一路上，我們浪費了太多時間，原本要在今晚天黑前到達鐵山鎮，此刻卻隻走了一半的路程，我看了看狄麟，想必他心裏一定很著急。
狄麟回頭道：“鄉親們，我們得加快腳步了，芒村不比這附近的田舍，存糧的地窖裏應該還有吃的食物。”
我不知道他這算是振奮士氣的話還是其他什麼，但就算趕到了芒村，也一樣要承受魔蹄的追擊，不可能在芒村多做停留，就算天黑了，也一樣要連夜趕路。
莊民們想起今天猙魔和利爪猛獸的凶殘，也不敢拖累其他人，紛紛咬緊牙關，加快了腳步，區區五裏路，並不算什麼。
很快，我們就看到了一座柱子上已經掉了漆的樓牌。
莊民喜道：“狄俠士，你看那牌樓，前麵就是芒村了！”
想不到這麼快就到了芒村，看看天色，還不算晚，太陽仍高高掛著，沒有落下的痕跡。我在村口外仔細勘查了一遍，很慶幸，並沒有發現骨牙妖等其他妖魔的蹤跡，看來他們早已經離開，是我多慮了。
我鬆了一口氣，道：“這裏不能多待，逗留時間最好不要超過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想在芒村裏找到可以充饑的食物，應該已經足夠。
狄麟點了點頭，黑袍閣兵士保護著武德莊莊民，快速步入了村子。
我注意到芒村的外圍居然修建有土木混合而成的城牆，牆上坑坑窪窪的，顯然遭到過刀斧等兵器的砍伐，想必數周前骨牙妖來時，這村子裏的村民奮力抵抗過，大概我的目光引起了一位武德莊莊民的興趣。
他走過來解釋道：“芒村在古時候是一座軍事要塞，那時候被稱作‘芒城’，芒村這個名字，是本朝以後才改的，所以這些古城牆才會遺留到現在。”
經曆過利爪猛獸的事情以後，他們對我的態度已經緩和了不少，雖然個別幾個莊民看我的眼神仍帶著怨恨，卻也不像一開始那麼強烈了，這種改變，我不知道是好還是壞，至少以目前來看，還不算太壞。
其中一段城牆上麵破了一個缺口，周邊的牆壁染滿了血跡，由於城牆是由土木混合修建而成，血一旦灑在上麵，幹涸之後就會變成黑色，我伸手摸了摸牆垛，血跡竟然沒有幹透，沾到了我的手上。
我有點意外，按理說數周前的戰鬥，鮮血灑在城牆上，應該早已幹透了才對。
正想著這件事，這時，村子裏有人叫道：“這裏還有人活著！”
我吃了一驚，一般情況下，妖魔是絕不會留下活口的，除非他們遭遇到了極強烈的抵抗，被村子裏的人擊退了。
跟著狄麟，我來到了村中的一塊空地裏，那裏搭著一個戲台，四周圍滿了人。
狄麟走過來時，兩邊的莊民和黑袍閣兵士都分開來，讓出了一條路。前方，是一群陌生人，有男有女，他們聚在一起，手中拿著鋤頭、釘耙等武器，正警惕的看著我們。
狄麟道：“他們是…”
旁邊一個黑袍閣兵士上前一步，道：“狄俠士，他們好像是芒村的村民，剛才我們進來找食物時，差點就被他們圍攻了。”
我越來越猜不透這裏的情況，骨牙妖力量強大，還帶來了數量眾多的妖魔，怎麼可能攻不下這一個小小的村子，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我的心頭，我開始擔心起來。
狄麟也同樣有點出乎意料，狐疑道：“你們是芒村的村民？”
一個滿臉血汙的村民大聲道：“你們…裝什麼傻，要殺就殺，還假惺惺的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