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有點怔怔,自從在河邊斬殺了刑縛之後,他連對我的稱呼都變了,這要是放在剛從武德莊出來那會,恐怕不可想象。
沒有回答他,我繼續審問眼前的俘虜:“難道魔蹄把整個人奴營都抽調給骨牙妖了?他竟能指揮四百名之多的人奴!”
“倒也不是,魔蹄大人隻是抽調了一小部分的人奴給他,其餘的…是他從祥龍城帶過來的。”
“祥龍城?”我不由又小小吃了一驚,如果是骨牙妖從祥龍城帶來的,那為什麼當時在魔蹄營地的時候,卻沒看見有那麼多的人奴跟隨?我目光逼視著眼前人奴,若非是他們在說謊,便是骨牙妖在魔蹄麵前隱瞞了事實。
然而這時,我忽然聯想到了田舍中離奇死亡的那一家三口,對了,築血妖!也許,帶來那四百名人奴的,正是築血妖。
想到這裏,我拔出戰刀,架在了其中一個人奴的脖子上,厲聲道:“你沒有說實話,我問你,築血妖又是怎麼一回事?”
“築血妖?!”這人奴臉色大變,吃驚道:“你…你怎麼知道…築血妖?!”
看來,我又猜中了一次,不等我開口,這人奴歎息一聲,垂頭喪氣的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再瞞著也無濟於事,那些人奴,正是築血妖大人從祥龍城帶過來的,早在一周之前,他便已經到達了芒村,和骨牙妖大人彙合了,現在他是骨牙妖大人的副將,所有人奴…都歸他指揮,就在村子的東門外守著。”
我大吃一驚,七天前他就來了麼?這麼說,此番妖魔出動了這麼多的人奴,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人奴在妖魔軍中地位低下,想必從他們口中,也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又問了一些有關骨牙妖在村外的布防情況,我見實在問不出什麼東西來了,便打算奚落嘲笑他們一番,以泄我心頭之憤。
冷笑一聲,我嘲諷道:“築血妖素來殘忍嗜血,你們在他手底下不大好受吧?”
這幾個人奴臉色慘白,齊齊低下了頭。
看著他們苟延殘喘的模樣,忽然間,我仿佛從他們落寞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樣子。也許,盡管妖魔從小撫養我們,訓練我們,但到頭來,我們所學到的一切戰鬥技巧,卻並不能讓我們獲得一個平穩安定的生活,反而每天都在生與死的邊緣掙紮求生,這不失為一件可悲的事。
我原想殺了他們,然而看著他們絕望的臉,竟沒有辦法下手,這種可怕的改變讓我害怕,難道我也變得和狄麟一樣軟弱了?
正胡思亂想著,一旁的狄麟忽然陰沉沉的道:“卸下他們的鎧甲,關起來!”
幾個黑袍閣兵士走上前,押著他們去了不遠處的一間小屋。
狄麟扭過頭,看著我的眼睛,有點擔憂的道:“我們該怎麼辦,是…是殺出去嗎?”
他的氣色很差、情緒也很急躁,大概是因為壓力很大的緣故。
我道:“外麵有一百名魔兵,四百名人奴,你以為光憑我們這幾個人,還要帶著一大群毫無戰鬥力的婦孺,有幾成機會可以活著離開?”
“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仔細想了半天,沉聲道:“我有個辦法,隻是…怕你不同意。”
狄麟以為我在賣關子,急道:“你有什麼辦法快說,別婆婆媽媽的!”
看著他的雙眼,我慢慢說道:“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有一種戰術叫做‘聲東擊西’,我想,隻要適時的製造出一些混亂,吸引住妖魔的注意力,我們便可以趁著混亂逃出去。”
狄麟左手握拳,一拳擊在右掌心裏,喜道:“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那你說說看,該怎麼個聲東擊西法?”
“很簡單,需要一些足以引起妖魔注意的誘餌,”我見他正滿臉期待的看著我,便道:“作為誘餌,人數還不能太少,我們可以把他們安排在村子的西邊入口處,務必要讓妖魔誤認為我們將要從那裏進行突破,一旦妖魔上鉤,勢必會把大量的兵力都抽調出來,派遣到西側來阻擊他們,到時候,我們便能趁機從村子的東門殺出去!”
我注視著狄麟,他的麵色看起來有點不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犧牲一部分的人,好讓其他人能夠有機會逃出去。”
點了點頭,我道:“沒有錯,這就是我的計劃,戰爭本就有生有死,一部分人死掉,總好過所有人都一起死。”
他沉吟了半晌,苦笑道:“我懂了,你的這個計劃很好,我想充當誘餌這件事,沒有人比我更加適合。”
我有點震驚,他居然想去當誘餌。說實話,此時並沒有督戰的猙魔在他背後逼著他去送死,難道說,黒袍閣的降魔衛士,個個都不怕死麼?還是顯得我太卑鄙,想出了這麼一個冷酷無情的計劃?
無論如何,他的決心和勇氣,都令我感到深深的慚愧。
“不管誰去,你都不能去當這個誘餌,”我說道:“衝擊東門時,必須要保證我們擁有足夠大的力量,可以撕開妖魔的防線,這件事光靠我一個人,隻怕不行,要我們合力,才有可能成功。”
狄麟無奈的說道:“不讓我去,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著其他人去送死麼?就算我們僥幸活下來了,你又讓我如何有臉去麵對這些亡魂?”
看來我無法說動他,也許,人奴的作戰風格放在這裏並不適用,人奴視人命如草芥,而在狄麟眼裏,人命卻比他自己更重要。
歎了口氣,我有點沮喪的道:“既然如此,還是放棄這計劃吧。”
“不能放棄,”他忽然攥緊拳頭,沉聲道:“你的計劃很可行,放棄了未免太可惜,依我看,就由我來當誘餌,你負責把人帶出去。”
我吃了一驚,倒不是說他的自我犧牲精神震動到了我,而是沒想到,這降魔衛士竟對我如此信任,著實令人感到意外。
“你讓我帶隊,不怕我出爾反爾,重新投靠妖魔麼?別忘了,我還是一個人奴!”
狄麟猶豫了片刻,回答道:“說實話,我也不是完全放心,隻是…除了你,我還能選擇誰?”
這倒是一句實話,湯隆生死未卜、小武已死在鬼嘯林裏,餘下的黒袍閣衛士,隻怕真是無一能堪大任,要是這一次狄麟也戰死了,除了我之外,就真的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但我真能夠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份請求麼?
莫說以我的身份眾人不服,光是推狄麟出去送死這件事,要是被黒袍閣衛士知道了,他們必定會對我恨之入骨,到時候,形勢恐怕更難以控製。
搖了搖頭,我說道:“這燙手的山芋我不敢接,你還是另選他能吧。”
“你心中有顧忌?”
“算是吧,”我回答道:“你最好忘了這計劃,我不想到時候他們會把你的死,怪在我頭上。”
和狄麟相處久了,我竟也變得越來越軟弱,至少這要放在以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讓他去赴死,而不會像現在這樣,顧及這麼多。
也許,在我的內心深處,也不希望他死吧。
狄麟遲疑了一會,沒有再堅持這個問題,抬頭問道:“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計劃麼?”
“計劃?”我解嘲般的笑了笑,道:“麵對數倍於我們的妖魔,什麼計劃都沒有用,唯一的辦法,隻能做好一切戰鬥準備,和他們來一場實打實的硬仗,現在,我們最需要的就是可供投入作戰的戰鬥人員。”
我注意到芒村的村民當中,有一部分是正當壯年的精壯男子,隻要將這些人武裝起來,再稍加訓練,雖比不上經驗豐富的老兵,但至少可以為我們增加一點戰鬥力。
但說實話,這是下下策。
我指著那幾個村民道:“可以從他們之中挑選出其中的青壯年,分發他們武器,訓練他們如何戰鬥,這也將是我們對抗妖魔的一股力量。”
狄麟眼睛一亮,猛拍了拍手道:“好主意,我們從人奴那裏繳獲來的武器鎧甲都還有剩餘,隻是…可惜那數十把勁弩了,早知道就把勁弩一起帶來,雖說普通的箭矢發揮不出它的威力,但十字勁弩使用簡單,他們應該很容易就能學會。”
我知道他指的是火燒灌木叢時,那些人奴所攜帶的複合弩,其實他說得沒錯,各類武器中,弓弩是最容易使用的兵器,不像長弓,需要一定的力量和技巧才能有所小成,更別說是刀劍槍術一類的肉搏戰兵刃,沒有兩三年的練習,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學得會。
“事不宜遲,我們分頭行動,”狄麟忽然狡黠的一笑:“我去準備武器鎧甲,順便幫你把人選出來,至於教他們如何戰鬥,這就需要由你來指導。”
“我?”我吃了一驚,道:“這件事交給我…恐怕不合適吧?”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千萬別妄自菲薄,就這樣決定了,這件事交給你,再合適不過,你準備一下,我立刻就將他們帶過來給你。”我還要再說,他卻已經提著槍,信心滿滿的走了開去。
我有點無可奈何,說實話,要我上陣殺敵,那是不在話下,然而要我去教一群毫無戰鬥經驗的農夫如何與妖魔作戰,簡直無法想象。
但主意是我出的,這件事也理應由我去完成,歎口氣,我隻能接下這棘手的任務。
有時,人的命運真是不可理喻,一個小小的抉擇,卻能改變人生的軌跡,誰又能想到,數天以前我還在妖魔麾下像條狗一樣苟延殘喘,此刻,卻儼然已成了和降魔衛士並肩作戰的人。
命運,真如同變幻莫測的風雲,差之毫厘、卻謬之千裏,實不可以常理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