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溪流,實則像條小河,想過河,非得從水中遊過去不可,然而天氣寒冷,那些沒有習過武的武德莊莊民未必受得了刺骨的溪水。
我見狄麟眉頭緊鎖,似乎拿不定主意。
這時,那作為向導的女子走上來說道:“狄俠士,過了這條河,相距芒村就不太遠了。”
“我明白,隻是…”
不等狄麟說完,她便搶著道:“您是擔心我們過不了河?”
這女子聰明伶俐,的確和平常的女孩子不太一樣,我又對她另眼相看了一點。
她抬手指著北邊:“那是溪流的上遊,我們沿著河道走一段路,那裏比較窄,水流也不湍急,可以淌著水過河。”
“哦?”狄麟麵色一凜,問道:“遠麼?”
她搖搖頭:“不太遠,稍微走一段路就可以了。”
狄麟似乎鬆了一口氣,笑道:“那還等什麼,我們趕緊過去!”
盡管我就在站在狄麟身側,一直注視著她,然而,這女子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向我正眼瞧過一眼,也許,像我這種十惡不赦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和她做朋友,不知為何,在她麵前,我竟有種可憐的自卑感…
這女人仿佛有著一種猜不透的魔力,像磁鐵一樣吸引著我,已經說不清楚,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注她的,但無論如何,她卻是武德莊幸存下來的莊民中,最特別的一個。
事實上我很想和她說說話,然而每當她靠近我的時候,我就會不由自主的退縮,更何況她看我時的那種仇恨、厭惡的眼神,實在令我感到難過。
沿著河道,一路向上遊走去,過了一會,果然如她所說,看到了一處狹窄的可以供人通過的地帶。
我見她脫了鞋,卷起褲腿,當先跳入了溪流中,這裏的水隻達到她的小腿肚,濺起的水珠落在她裸露的腿上,顯得晶瑩剔透,我不由看得癡了。
“姐姐,姐姐!我也要過去!”
忽然,一個奶聲奶氣的童音嚷嚷著喊道,隨即從人群裏擠出來一個小男孩,站在河道邊向這女子擺手招呼著。
那女子走過來,伸出雙臂,俏皮的說道:“過來,我抱你過去。”
她臉上帶著一抹天真的笑容,和武德莊其他人的憂慮麵容顯得判若兩樣。
狄麟伸出鐵槍,在水中測了測深度,轉身說道:“秦重三,你帶人先讓鄉親們過河。”
秦重三領了兩個黒袍閣兵士,拉著一根繩子當先跳入水中,他身後跟著的大都是年老體衰的老莊民,他們扶著繩索,慢慢朝對岸走過去。走在最前麵的,則是那女子。
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似乎狄麟也看出了一點什麼,衝我笑了笑,問道:“你好像注意她很久了。”
麵色一紅,我立刻移開了目光,回答道:“她一個女孩子,卻衝在最前麵,我隻是怕她萬一失足會掉到水裏去,到時候沒人救她,可就麻煩了。”
“是麼?”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其實隻要你從此以後不再作惡,你這個人還不算太壞。”
我有點討厭他的這種口氣,這顯得他有多麼的高尚,而我,卻顯得那麼的卑劣。
冷笑一聲,我回答道:“什麼時候連像我這樣的人奴,都能讓你刮目相看了?不要以為我們一起對付過樹魔,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告訴你,我還是我、你也還是你,此間事情一了,我們就各奔東西。”
大概是以為我還想回到妖魔麾下,重做他們的爪牙,狄麟麵色一沉,語氣嚴峻的說道:“一事歸一事,你跟著妖魔屠殺武德莊的事情還不算完,就算這裏的事情結束了,也不能走!”
我自嘲的笑了笑,果然,他們隻是利用我來對付妖魔,就算我為他們做得再多,也改變不了在他們心裏,我仍舊是個作惡多端的人奴身份。
“為什麼不說話?”見我沒有回答,狄麟狐疑的問道。
“沒什麼好說的,”我感到了一絲無奈:“天下那麼大,總有我能去的地方。”
狄麟目光冷峻的盯著我,冷冷道:“我剛才說了,你前半生做了這麼多的惡事,殺了那麼多的人,沒有把罪孽贖清了,別想離開!何況…”話猶未了,他的臉色忽然暗淡下來,有點淒涼的說道:“妖魔肆虐,這世上哪裏還有一方淨土?要說有,隻怕…隻有東方的孔雀帝國了…”
我也感到了落寞,孔雀帝國雖暫時屹立在東方,沒有被攻陷,然而大家心裏都明白,帝國的覆滅,也隻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正胡思亂想著,這時,河對岸的樹叢中,隱約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牛在喘氣。
轉過頭,卻看見狄麟麵色如常,似乎並沒有聽到那種聲響。
我有點吃驚,怎麼,他聽不到麼?還是說,我的耳力比起他來,更加敏銳?也許,和妖魔相處得久了,連我也變得像野獸一樣,敏感而多疑。
但是不管怎麼樣,我都清楚的聽到了那種異樣的低吼聲,如果沒有猜錯,對岸的樹叢裏,極有可能藏著一頭猛獸。
我抬起頭,注意到對岸風聲鶴唳,樹木正隨著寒風的呼嘯而微微搖曳著,然而在平靜的表麵下,卻隱隱有一股危險的氣息從那裏透出來,不同於普通人類,我在妖魔麾下多年,殘酷的生存環境教會了我如何時刻保持一個捕獵者的警覺性,以及警惕四周潛在的危險。
可以說,對於危險的嗅覺就連最經驗豐富的獵人,也無法和我相提並論。
此時那女子就走在最前方,一旦猛獸要發動襲擊,第一個遭襲的人便是她,不管怎樣,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被猛獸傷到。
下意識的,我弓起身,五指握住了刀把,蓄勢待發。
這行為就像一頭已經進入待命狀態的獵豹,隨時可能發出致命一擊。我的行為顯然引起了狄麟的注意,他狐疑的看著我,似乎也發現了點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他不解的問道。
我沒有說話,卻忽然拔出戰刀,飛身跳入了水中,朝那女子迎頭趕上去。
也許,狄麟以為我要出手向她行凶,又也許他以為我們剛才的對話刺激到了我,於是我便想背負著屠殺武德莊的罪名逃亡,事實上說到底,他們都把我當做了異類,一個無法與他們相互融洽生存的異族。
人奴的可悲,就在於始終像見不得人的老鼠,在夾縫中求生存。
“秦重三,快,攔住他,別讓他跑了!”
狄麟大聲喝道,他自己也跳入河水裏,飛奔著朝我追來。
我知道他們誤會了,卻也不屑於解釋,我的心中,隻有冷笑,既然他們不願接納我,那就徹底劃清界限吧,事實上我也不屑他們的施舍!
剛才狄麟一聲大喊,驚得那女子轉過身來,我的目光恰好和她相觸,她有點惶恐的退了一步,沒想到腳下卻是一滑,反而摔倒在地,連帶她手裏抱著的小男孩一起,都被河水弄得濕漉漉的。
索性這裏的水不深,水流也不是很湍急,除了弄濕了衣服,並沒有什麼大礙。
經過她身邊時,我特意放慢了腳步,免得濺起來的河水會潑到她臉上,也就是這麼一停頓,狄麟就追了上來。
“鐵奴,別傷人!”
看我突然放慢了身形,大概是以為我要傷害這女子,狄麟大叫聲中,身子高高躍起,手中長槍一槍朝我肩頭刺過來。
我沒空和他解釋,側身避過,他這一槍便刺了個空,槍尖抵在水下的石頭上,發出了‘叮’的一個聲音。趁他動作被阻的瞬間,我已經提刀跳上對岸,猛虎般撲向了樹叢。
‘嘩啦’一聲,撞斷了好幾根樹枝,我才落到地麵上,然而,剛才嗅到的那股危險氣息竟憑空消失了,整片樹林裏,隻剩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著。
我有點吃驚,竟撲了一個空!
這時候,追來的狄麟也已經竄入樹林中,在我身後厲聲道:“鐵奴,你想去哪裏?!”
我知道,此時無論怎麼解釋,他都不會來相信我,索性我閉上了嘴。
見我不回答,他有點氣惱。
“你剛才是想逃走麼?”
我有點生氣,他這是對我的羞辱,真要逃,隻怕這裏沒人攔得住我。
“不是,隻是突然之間感覺到樹林中有一絲異動,便想過來看一看。”
他麵色一凜,立刻顯得擔心起來:“有什麼問題麼?”
“大概是我看錯了,並沒有什麼問題。”我回答道。
他點點頭,警惕的看著我,道:“既然如此,跟我一塊回去吧。”
我轉過身,慢慢朝他走過去,狄麟見我沒有收刀的跡象,便橫槍立馬,小心戒備的盯著我。我慢慢走著,經過他身邊時,忽然提起刀,他以為這是要向他出手了,連忙舉起鐵槍,率先朝我刺來。
沒想到我隻是虛晃了一下刀鋒,隨後將戰刀歸入了鞘中。
狄麟大吃一驚,硬是收住攻勢,卻由於慣性,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我冷笑一聲,從他身側走了過去。
他抬起頭來時,卻已經滿麵通紅。我以為這麼一番羞辱,他也該惱羞成怒,會出手朝我攻擊了,沒想到,他竟沒有要報複的意思,還追上來和我並排行走著。
“你一定發現了什麼,否則不會這麼焦急的跑過來查看。”
他這樣問道,居然絕口不提剛才的事。
連我也有點佩服他,若是在人奴營,剛才的一幕隻怕會引起一場流血衝突,那些殘忍卑鄙的人奴,總是喜歡相互爭鬥,殊死不休。
我停下腳步,沉聲道:“事實上,我…”剛要說,突然從林子外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狄麟麵色一凜,吃驚道:“這是…李老五的聲音!”
李老五發出這麼一聲淒厲的慘叫,隻怕外麵出了大事,我們都心中惶惶,莫非,妖魔已經來了?來不及多想,我和狄麟提著兵器跑出了樹林。
時近秋末,泛黃的樹葉在風中打著轉,樹林外的地麵上,到處都是疊得厚厚的樹葉。
隻見河岸邊,黒袍閣兵士擺出了鐵盾陣,將武德莊莊民牢牢的保護在身後,而他們跟前,則迎麵站著一頭體型碩大的凶猛野獸。這畜生的腳下,一個血肉模糊的黒袍閣衛士動也不動的躺在血泊中,似乎已經死了。
一看到這頭猛獸,我就吃了一驚,這不是普通的野獸,正是魔軍中作為妖魔坐騎之用的利爪猛獸。
既有利爪猛獸出現,想必妖魔也不會太遠了,剛才在樹叢裏聽到的猛獸咆哮聲,想必正是它發出來的,隻是不知為何,這妖獸竟避開了我們,對黒袍閣眾人發起了攻擊。
“李老五!”一聲嘶叫,打斷了我的思維,卻是狄麟看到妖獸爪下的兵士,聲嘶力竭的叫喊起來:“妖孽,我…我要殺了你!”
他紅著眼,挺槍便往這猛獸的頭上一槍掃過去。
利爪猛獸頭頂獨角,爪子鋒利無比,盡管隻是作為妖魔的坐騎存在,然而它們本身的力量,卻比虎狼還要凶猛,甚至連鐵骨猙魔都不敢空手和它們肉搏。
這妖獸頭一揚,獨角正好抵在狄麟的槍尖上,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便把狄麟挑得高高飛起,落下來時,利爪猛獸已人立而起,彎鉤一樣的利爪從腳趾間彈出來,眼見就要把狄麟開膛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