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胯下劣馬的屁股上狠狠加了幾辮子,繞著大車構成的圓陣好好跑了幾個圈兒,早已經變得灰頭土臉的馬賊們倒是也不忙著開槍駁火,反倒是怪叫連連地抽出鞍袋裏浸透了羊油的棉花團子點燃,抬手就朝著大車圍成的圓陣裏拋了過去。
拿著早早備好的粗布兜著砂土,隻要看見有浸透了羊油的火球落下,圓陣中的商隊夥計立刻就撲了過去,劈頭蓋臉地將砂土倒在了火球上。口外旅途缺水,滅火時就地取用的砂土也能起到奇效。
眼看著縱火不成、車陣不亂,馬賊們倒也不急不慌,反倒是遠遠地退了開去,任由胯下劣馬慢悠悠地踱著步子收汗,時不時地還扯開嗓門怪叫幾聲,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存在。
到了這時候,商隊中有那口齒伶俐些的管事便會走出車陣,攤開雙手走到那些馬賊麵前。也不畏懼那些馬賊凶惡的目光和指向了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迎麵便是一個四海揖作了下去,這才坦然開口說話:“老少爺們遠來辛苦,一路上人吃馬嚼、挑費不少,要是叫諸位老少爺們空手回山,這倒還真是敝號不仗義了!還請老少爺們開開金口、說個數目,敝號好歹也得給老少爺們備幾副鞍子、幾塊茶磚?”
同樣是照著早已經打探明白的貨物價值,馬賊們倒也幹脆利落地開出來個價錢。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之下,商隊管事的回車陣內取過與馬賊商定的錢財,而得了錢財的馬賊倒也講究個江湖規矩。錢財到手之後,這夥馬賊打馬走在商隊前麵五裏地遠近,直到把商隊護送到下一處落腳的地方,這才在呼哨聲中打馬而去。在這支商隊回程的時候,更是絕不會再打那商隊的主意!
若以江湖規矩而論,不管是土匪或馬賊,也都講究個求財而不結怨,更不會輕易動手殺人。畢竟世上人都懂得不可殺雞取卵、涸澤而漁,焚林而獵。哪怕那土匪、馬賊的勢力再大,也怕斷絕了商隊財路之後,自己反倒落得個痛快一時、窮苦一世!
更何況敢走口外買賣的商隊掌把子,差不多都是家大業大的人物,就算是再不濟也是十幾個小商號紮堆結伴而行。真要是把人得罪到死處,隻怕這商隊的當家人物破出去白跑幾趟口外的利錢,也得雇人找回這後賬。到時候兩下廝拚起來,一夥馬賊怎麼也敵不過十幾家商號破家追索的場麵!
可話也得兩頭分說,若是商隊裏真藏著什麼了不得的紅貨,那些個土匪、馬賊倒也就真顧不上什麼求財不索命的江湖規矩了,卻都想著做上一票大買賣、就此金盆洗手,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做個富家翁,過上幾年太平歲月。
逢到了這樣的時候,幾股平日裏已聞其名、但彼此間卻從未謀麵的馬賊、土匪便會糾合到了一起。以各股勢力中的人、馬、槍多少,論定分紅數目,再共同推舉一位勢力最大、名頭也是最響的馬賊或土匪頭目為首,如同餓狼般地盯死了那票足夠諸人金盆洗手的紅貨!
一方是勢在必得,而另一方卻是寧死不讓,這場血拚從第一聲槍響到最後一聲慘叫中止時,已然注定了最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結局!
在四九城裏走場麵的老少爺們記憶當中,曾經有一位大清國時候的皇商後裔,想要將一對雍正朝禦用的玉石淨瓶送去口外高價發賣,遍請四九城中前門外珠市口南狗尾巴胡同永興、正興、天興鏢局,西河四光裕、東光裕鏢局,西珠市口福源鏢局,半壁街源順鏢局,以糧食店會友鏢局為掌把子合力護鏢出口外。卻沒想到這紅貨還沒出四九城,這消息就已然走漏了出去。
半路上的一場血戰,四九城中會友鏢局的保鏢達官爺不負眾望,帶領著其他那些個鏢局中的好手殺得渾身浴血,這才護住了紅貨不失。
可在回了四九城之後,會友鏢局掌把子的那位保鏢達官爺卻在四十歲的年紀金盆洗手,從此再也不沾鏢行買賣、更不理會江湖事端。
有明白事由的四九城爺們說,那場血戰著實是叫這位保鏢達官爺殺寒了心——小一千號的土匪、馬賊,就跑了六個叫殺破了膽的碎催人物。小一千具屍首上流出來的血,把那兩丈多寬、半裏地長的通衢大道,生生浸泡成了血肉沼澤!
原本的,這土匪、馬賊的路數,小一百年下來,已然叫各路商隊和保鏢達官爺們摸了個通透。但凡是商隊中沒帶著價值連城的紅貨,往來商道上的商隊差不離都能靠著大洋買路。有時候嘴頭子上再利索點兒、五湖四海的交情套過之後,說不好還能在這商道上給自己開一份保險票——按月給一些個大股土匪、馬賊送去大洋、糧食,這就能在那些土匪或馬賊手裏買下來一麵字號旗戳在自家商隊的大車上。
有那小股的土匪、馬賊瞧見了這字號旗,自然能明白這家商戶已然花錢買過了商道平安。真要是再朝著這家商戶動手,哪怕是僥幸得手,那些收了商戶銀子、開出來保險票的大股土匪、馬賊也得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到時候能不能發財暫且不論,一條小命倒是肯定交代了!
可沒想到在宣統年間,口外商道上卻是出了個任誰見了心裏都得發寒的獨行大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