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始發於那群銀眸的孩童。
他們脖頸的肌膚上出現了一圈繁複的符文,每一個字符都跳躍著琉璃色的火光,舔舐著窒息的痛苦。好似被勒住一般,他們大口喘著粗氣,臉色漲紅,眼角的青筋暴突。見狀,淩鳶袖出葬雪,淩厲一道斜斬橫向遠處的薇昊。可劍氣剛出,就消散在蘆煙之中。
薇昊不悲不喜的男音淡漠地響起:“淩鳶,終於抓住了你們——所有吞噬過星裔的凶手。”
淩鳶焦灼地看著銀眸孩童,焦灼無比卻無可奈何
薇昊微笑:“如此成功的誘捕。接下來,為了星裔的歸途和榮耀,芸羽川,絞蘿都需覆滅。”
淩鳶臉色一白:“你想殺了我們然後伺機毀滅芸羽川?”
“有何不可?你們幾個吞噬過星裔,靈力超群,聯手起來難免會讓煙花咒對芸羽川威力減小。所以,為了讓你們一族付出代價,永遠消失,隻有先把你們幾個誘捕來。然後…..”
“煙花咒?”淩鳶秀眉一挑,看著浩蕩的彩色蘆煙,轉而明白了什麼,隨即葬雪往地裏一刺,寒霜之氣旋而彌漫。晶瑩無暇的冰淩置換了原有的土壤,絲絲縷縷的冰紋從劍刃處蔓延而下。
忽有猛獸疼痛的嘶吼,腳下的土地一陣顫粟,湧起的海浪也不似剛才那麼均勻。土壤變了冰淩,蘆花煙下的世界每人都看得清楚。在一片薄薄的冷煙中,十餘個怒馬鮮衣的少年,十餘個粉帶羅裳的女子端詳地平躺成五芒星狀。他們都是星裔,心口處有植物虯結的根係蔓生向上,竟支撐起整一片蘆花叢。他們的四維飄散著幻妙的光暈,隻是皆、變成了闋闕淒婉相思的詞令——“三載悠悠魂夢杳”,“寒更雨歇,葬花天氣”。在五芒星的中間,一藍衣女子,水秀招搖,流蘇舒展,肌膚透明得近乎虛無。她的白發向後飛展,末梢絲絲縷縷裹挾著一顆煙青色的“玉石”。玉石頻率地跳動著,像一個心髒控製著什麼。
“薇漃!”棋崆岷看著白發藍衣的女子大呼,可她沒有任何反應:“薇昊,你把她怎麼了!”而在他身旁的“薇漃”,內心百味雜陳。
薇昊不答,隻是對淩鳶說:“你毀不掉煙花蘆。而它會毀了霽雲。”
淩鳶木然看著這一幕,忽而大笑不止:“我明白了!明白了!薇昊,你好毒!高高在上的星裔也用這種手段…..”
“你,沒有資格指摘於我!”斬釘截鐵的話音是大戰的指令,早已在翡皇殿布陣的星裔們躍躍欲試。隻見薇昊虔誠地在白玉手上合十默念,好似有神佛在梵唱,好似有仙妖的囈語,青壁之上朦朦朧朧咒訣隱現。翡皇殿的翡翠樓壁都青翠欲滴,盛大的光芒在每一個星裔的牽引下在樓台上遊動。倏爾便都引燃了每一盞宮燈,像極了霓虹色的彩魚隨浪奔逐。
四周的大浪被靈力攪動升入了百米高空,蘆煙霎時變為金色向大浪湧去,竟然讓狂狼在九天凝成一片金色的火海,轟然下墜,像是被拉扯下的金色簾幕,焚燒一切,貫徹天地。火海之中,九個沸騰的太陽破炎而生,成一條洪闊的直線射向淩鳶,那是羲和上神睜開的赳赳天目,疏狂地蔑視著芸芸眾生。
那一瞬,每一寸空間都被照徹得無處遁形,每一寸光陰都被火光和純金之色渲染。末世,末日!世界好似在極度輝煌中走向了盡頭!
葬雪,掙紮,頹然。
那個嬌小的身影劍出霜天,可還是逃不過薇昊處心積慮布下的陣法,她苦痛的嘶吼,握劍的手隻能抓狂地回護自己,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其餘的銀眸孩童見狀,都想用弧刀斬出冷芒去救贖淩鳶在火海之中越發殘破的軀體,可脖頸上的彩色的密文卻越勒越緊,像水蟒般讓他們幾近窒息。
薇昊一聲冷笑:“千萬年前,霽雲布下重重絞蘿重創我族,你們幾個更是吞噬星裔無數,逆天而行,偷生萬載。今日,爾等竟還想在我族飛升歸家之際淩掠我族。罪大惡極,不可饒恕!”聲如洪鍾,氣似神祗,他發出一聲聲肅穆而孤絕的審判。
隨即,他左手拈花,右手畫訣,眼中閃爍著深不見底的星光。九個炎陽在他的催動下每個都生出九隻燦若天辰的金色羽翅,每一片金色的羽毛零落在空中,有如修羅般狂舞,幻生成在火海狂傲翱翔的烈火鳳凰!
翅動,凰舞,劫火無情,炎曦焚寂!那是金烏之翅,那是火與光登峰造極的衡天之術!
逃無可逃,躲無可躲。有人在歎息,有人在苦吟;有人在煌火中消亡,有人在烈焰中崩朽…..
隻那一瞬,無論金色還是銀色的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見了絕望,他們曾是高貴的霽雲,也曾以為超越了宿命。可如今,卻再也逃不出薇昊布下的羅網。
火滅,光暗,雲散。
那個妖惑的女子在烈焰中掙紮,油盡燈枯地對棋崆岷喃喃道:“無論是陰鬼還是吞噬星裔,我都是為了霽雲!我不祈求你的饒恕,可是芸羽川不能消亡啊…..”
淩鳶和妖異的孩童,無一生還。
棋崆岷敏感的靈魂,嗅到了淩鳶最後的祈求,嗅到了芸羽川崩毀的驚懼。
而薇昊,對這劫殺的勝利卻沒有絲毫盎然之情,反而略顯疲憊:“棋崆岷,我其實應該好好謝謝你。若不是你,故事也不會那麼精彩。”
棋崆岷看看身旁的藍衣女子,又看看沉睡在冷霧之中的妙顏女子——一模一樣的容顏!他冷聲而問:“你到底把薇漃怎麼了?”
薇昊此時完全飛揚在白玉手之上,太陽西沉的光輝和翡皇殿的色澤一齊在他身上聚合,通過他雲鶴流轉的光暈的微妙折射,更顯得燦若星輝。時間與空間似乎都在他周圍扭曲,周身透露的莊嚴霸道,瑰幻奇峻讓人喘息不得。可他的言語依舊淡若流水,不顯愛恨,就把過往清揚。
原來九萬年前的大戰對於星裔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浩劫。對於薇昊來說,痛有失去同族同胞的熾烈之痛,也有洞悉薇漃傾心於他人的冷幽之痛。
可他是王,當務之急是讓星裔在茫茫的曙雀海中找到落腳之處,而不是糾結於兒女情長。
他選擇引而不發,他選擇把所有苦痛和著血下咽。
很晚的夜,朗星澄澄。所有的海島因為星裔下墜時的蠻橫靈力而粉碎成不可駐足的礁石。
無處可去。
那時薇漃走到他的側身,深深鞠了一躬。簪花的發在夜風裏有梔子的清香。
這是感謝,是愧疚,也是告別:“感謝您多年的悉心栽培,可薇漃實在有負族人期望,有負您的苦心。我的不忠,褻瀆了星裔。可薇漃還是希望,在最後不辱神官一職”
他將她扶起,可她低頭避開了他的眼光,隻留下她秀挺的鼻翼和飄散的發絲。
“莫說這些。現在當務之急是找一個落腳之處,安安穩穩地營生修道。”
“所以薇漃願意以心成魚,永載星裔。”
沉默,代替了一切。薇昊心如明鏡,第一次見過薇漃空穀幽蘭的光暈後,他就明白,美人如蘭,隻會為自己所愛勝芳一回。
愛過,就不會悔改。
可笑的是,深沉如海的眺望比不過塵世繁華的熱鬧。他終究輸給了那個叫做棋崆岷的男子。
他也明白,神官最後的責任是哪怕以身殉道,也要永保星裔的光輝和榮耀。
絕世幽蘭,怎可見自己的族人在荒海中流離失所。她,可以有所作為。
“你可想明白?”
她點頭,沒有絲毫猶豫。
“記住,我尊重你的決定。”他拂袖而去,不忍再看她憔悴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