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空寂,他鄉”
“斑斕,永恒,故鄉”
隱隱的祝唱在素雅的箜篌撩撥之下,顯得安謐而悠長。男子修長的手指繞上了一綹皎白的發絲:“漃,你聽,祝官們又在追憶著我們的故鄉了。九萬年了,這樣漫長的時光,真叫人愁腸百結。不過,三天後天瀾神息即將吹起,星裔一族可以歸家了!”
男子沉斂的嗓音深而不暗,像一滴冷露,滴入迷惘空穀後寂寂無言。
沒有任何人回答他。
隻有一藍衣女子,水秀招搖,流蘇舒展,像一枚黛藍色的槐葉懸浮在半空。她溫婉迤邐,一撇秀眉像茶圃裏染了朝霧的新葉,肌膚好似雨後秋池般清透。若不是她心口處洞開的窟窿,你定以為她隻是在夢一闋花間小令。
她的心,早已死亡。或者說,以另外一種方式存續著。
她的白發如斷瀑般向後飛展,白發末梢絲絲縷縷裹挾著一顆煙青色的“玉石”,時而有朦朧的水汽般的靈力順著白發注入玉石。而那玉石青芒灼灼,周遭竟有點點流螢旋繞,倏爾飄向四方,最終隱沒在蒹葭色的霧氣中。那霧從鬢邊潺潺瀉過,溫而不炙的酒意從肘彎馳向舌尖。
男子的聲音依舊很淡,很沉:“九萬年了。你沒忘他,我不怪你。”他將一隻青碧的流螢捧在手裏:“隻有三天,你就永遠變成琉螢青鰱。在那之前,你很想再見他一麵。我能明白。”
“放心吧,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男子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是深藍略帶銀色星點的手,與左手截然不同,質地好似深海的流砂一般,詭異而神秘。他諱莫如深地揚起嘴角,淺笑的側臉藏不住微微的苦澀。酒霧中,他清臒的輪廓鐫刻成一尊雕塑,深邃而遙遠。
水色空濛離奇,蒸浮八荒,濕天潮地。大浪猛然撕開海的傷口,有青色的巨獸逐浪而過,它向著曙雀海中心處遊弋而去。它的脊背縱橫開闊,重石疊嵃,濕紅流碧的彼端,浩浩寥寥的平頂山川沛然而立。數以萬計的流螢盤亙在巨獸左右,隨大浪騰浮。它們是光的精靈,交射成微渺的清輝守護著巨獸背上殘存的古老種族——星裔。
夜色融融,泠泠渙渙,泱泱天幕用純黑和湛藍的交錯勾勒著人心。有一點淡淡的青藍色,在藍石英的幻夜中冉冉升起,逍遙而遊,執著而飛,向著九天,不知疲勞,忘卻生死…..
…...
周遭雲曦翻湧,紫雷轟鳴她全然不顧,腦中隻有一個名字在回響:“棋崆岷,棋崆岷!”蘭指輕扣,指尖青砂幻化萬千,或而為蠍,或而為蛛,淩厲無比,招招都向雲霧深處殺去:“給我讓開!”毒砂宛若綿陌的春草,在她的牽引下,連連不絕地青光妖嬈,漫溯在敵人之間。
“棋崆岷,棋崆岷…..”心頭上的名字,如猛虎般躍躍欲出。
雲曦驟然肅靜,狂暴的怒雷也溫良的安和下來。直覺告訴她,危險!枯瘦而悲涼的唱念在白雲深處影影綽綽,清寒的劍氣漫天花雨般絞碎白雲,撲麵而來。她蓮足輕點,婉身飄然,合掌持砂,水藍色的衣袖氤氳著鴉青色的光芒,竟是陡然向劍雨衝去。青芒過處,無質無形的劍氣化作點點青螢。
她反手為刀,順勢一揮,流螢裹挾著清輝向劍氣的“始作俑者”斬去。
“嘩”的一聲,雲開霧散,天地頓而純澈開闊。那裏,款款地立著一櫻花色的“女孩”,手腕上結著金色的瓔珞,黝黑的發絲用金鳳浮花簪挽起。櫻粉描金的袍子對於她太過寬大,迎風而舞,像是翩躚南國的夢蝶。她的左眼,是墜入冰河裏的黑墨,很冷,很深。右眼卻隻是一片金色,沒有層次,沒有黑瞳。見自己的劍陣被破,她饒有興致地望著闖入者:“薇漃神官可真是藝高人膽大,輕而易舉地就破了本座的冷浮劍嘯,怪不得趕在你我二族大戰之際闖入芸羽川。”
名為薇漃的女子麵澄如水:“淩鳶,我是來找崆岷的。無意與你們爭鬥!”
此話一出,周遭的雲曦如狂獸般咆哮開來,電光與雷聲埋伏在她的四周。
淩鳶若有所思地笑笑:“崆岷。喊得那麼親熱!你看,這讓我的族人都憤怒了。”她巧手一指,磅礴的天雷如紫龍般在雲曦之中穿湧:“九萬年前我就告訴過你,我殺了他!現在,你看好了,本座是用這把葬雪殺的他!”雪氣,從她的衣袖中蓬勃而出,頎長幽冷的劍身剔透無暇,帶著恨,怒,和嫉向薇漃刺去。葬雪,紫雷,像扼喉的鬼爪一齊向她凜然殺去。她想躲,無奈層層雲曦厚重地將她纏住。間不容發!
“就這樣死了嗎?還是沒能見他一麵就要說告別。”刻骨的相思,吹皺了她的心腸。
她閉上眼,耳邊卻響起了直衝九霄的滄海龍吟,宛若卷卷狂濤擊槊而起,轟然吹徹開一切邪獰。
“怎麼可能!”淩鳶的葬雪高高舉起卻不能動彈半分,劍氣化作的縷縷枯雪隻被一條墨雲彙湧而成的鱗龍吞入巨大的口腹中,消弭無跡。
黑!是流波墨雲的黑!那玄黑色的巨龍在白雲濤濤中,好似巍峨的峻峰逶迤開來,將雲曦滿布的天際拉扯出一隅純藍。最終,它化作鴻蒙之流,黑雲壓城般朝淩鳶撲閃而去。不料隻是虛招一晃,龍尾成北鬥狀回而赴折,將薇漃周身的雲曦禁錮全部打散。倏爾,龍身驟然遁散,隻餘片甲的黑雲向西南方滌蕩
龍過,天明。來去無影。
“墨龍乘雲,何殤豪情!”爽朗的笑,自西南方擴散開,回蕩在蒼穹。
“崆岷!”薇漃失聲,化為青光一束尋他的腳步而去。
雲曦依舊狂嘯不止,淩鳶左手一擺,葬雪回袖:“跟著她,我倒想看看她能找到什麼!”冷笑,像淬毒的曼陀羅在殷紅的唇邊綻開。
純白的芍藥花影重重,濕濕墜了她藍色的肩頭。這片芍藥林密而厚,翩飛的花葉剪碎了她追隨他的目光。
龍影,墨雲,到這之後都蒸發一般,毫無蹤跡。不過,她心如明鏡,他的氣息,很近了。
落花成陣,暗香盈袖。
已無追兵,薇漃便在芍藥林中打量著芸羽川。這是霽雲一族的主城,也是星裔一族的夢魘。
它形似一枚巨大的純白羽毛漂浮在萬裏高空,無數的雲氣順著它錚然明晰的紋路彙攏,遠遠望去好似無數碩大無朋的斷流飛瀑從芸羽川傾覆而下。而那些雲氣並未隨風消散,而是鋪成一麵玉白色的迷障橫亙在天幕之中。定睛而望,那迷障好似密生倒刺的荊棘盤根錯節。浩宇光跡變化多端,迷障的色澤在光的描摹下更為波雲詭譎,朝紫,午白,晚紅,好似修羅的唇舌,帶著魅惑和可怖,等待貪噬著什麼。這便是“絞蘿”——霽雲一族千萬年苦心經營的巨大結界,它窺視著皇天與後土,無論星裔一族是來客亦或是歸人,都難逃它的剝蝕。
薇漃屏息,眼眸過處,芸羽川的城池在絞蘿掩映下容顏漸露。全是白色的嶙峋高塔,斧鑿刀削般棱角分明,鏤空的繁密雲紋狂野地在白塔周身徜徉。中部主塔似長戟突兀,四周次塔如短兵相輔。若不是時而襲來的目眩神迷,薇漃在這淳然的風景下,恐怕都要忘了芸羽川最奇之處——所有白塔皆是“倒掛”在巨大的“羽片”之下!它像人間的倒影,更像碾碎紅塵的白錐,俯瞰天下,下臨涵虛。
這是敵人的腹地,也是宿命的交集。
冷香襲人,清夢透骨。她順著芍藥林往裏走去,不料原本齊膝的芍藥逐漸拔高,竟已有一人那麼高,巨大的花葉上有珍珠般的流彩劃過,她用手輕觸,霎時冷徹心扉的寒涼順著指尖蛇行——那是霽雲一族擱淺在塵世的夢囈…..
雪霽天青,雲生寒宵。
上古不周仙山被共工撞毀時,山頂經年積雪瓊花碎玉般飄散人間,經羲和神力照徹,雪消而氳雲,年歲累積,終成霽雲一族。他們高貴,是仙佛繡雪拈花的衣袂;他們脆弱,壽數不過十載春秋。十年後垂垂老矣的霽雲隻有被新生的霽雲吞噬,將靈法永續沿存,而記憶隻有消褪,不可傳載。
誰甘心喪鍾過早地蒙住耳蝸,誰甘心棺木過早地遮蔽光明?霽雲終究想掙脫這樣的命理…..
薇漃一陣踉蹌,穿花而行,霽雲一族生生世世被彼此吞噬的苦痛忽而充斥胸腔。露白色的花瓣上倒影般顯現著無數扭曲的臉龐。沒有呼號,沒有哭泣,他們寧靜而安詳地揚起側臉,霎時雲舞霧湧,他們被包圍,被吞噬,隻剩下廣袖翩翩訴說著霽雲一族代代相傳的“永生”。
十年的生命,空了,散了。
同族相噬的無情無義混同著死亡幽暗的心悸都讓薇漃冷汗涔涔。那個裝束玄黑,俊朗飄逸的男子難道也被!?她不敢往下想,耳廓中泛溯著他的低徊:“壽數盡,南山崩。心無改,情不易。”
不會的,他一定沒事的。剛才的黑龍,現在若即若離的氣息不都是他存在的依據。濕冷的白芍藥迷不住她的眼,但那些流淌而過的淒清畫麵卻讓她明白了兩族殘殺的緣起。
她是星裔。極北浩宇裏最強大的妖靈。那是近乎於神魔的存在,千萬年不死不滅。隻是浮溢在琉璃色斑斕的星河中。白晝時星裔們都會斂成龐大的星球安靜沉睡。夜涼如水時他們便流光溢彩地馳騁天際。她記得,她的光彩是幽蘭傾煞空穀的絕美。而她的王上——薇昊,他的光彩孤絕淩天。那是白鶴盈空,清唳九霄的玲瓏盛景。
強大如星裔,還是跳脫不了妖的宿命——天劫。九萬年,他們便得從琉璃星天逃離天劫,穿越重重阻礙,來到人世。直到九萬年一次的天瀾神息吹徹人世,他們才能重返故鄉。
這九萬年的輪回,對星裔是苦,對人間是罪。因為過於強橫的妖靈,這一來一去的衝撞和飛升都會帶來不計其數的罹難——山崩,地裂,海嘯,四季顛倒。人間的反常讓霽雲一族對星裔的妖靈了然於心甚至渴慕之至。傳言微小的曦光照亮霽雲一族擺脫宿命的希望——吞噬星裔,用他們與天地媲美的靈力來補闕霽雲殘短的一生。於是,霽雲代代以吞噬星裔為目標。他們建起“絞蘿”,意圖在星裔來去之間將之網纏,重創,最終吞入腹口,擺脫十年之命。
星雲相爭,戚戚天地。
薇漃怎會忘了九萬年前星裔剛抵達人間萬米時和霽雲爆發的慟天之戰。流雲被撕碎的飛絮,星辰被碾噬的哀塵…..
頭痛,被淩遲耳鼻舌聲的劇痛。記憶中血與火的暴虐就要將她湮沒。有什麼記憶正在飛速死亡,又有什麼記憶欲圖複蘇?
“快給我找!還有兩日,還有兩日我必須得到她的項上人頭!”那是淩鳶的尖嘯,薇漃怔然,原來自己竟在這芍藥林中耽擱了一日之久!
時間似乎不多了…..
她拂手撚決,定了定神,飛身而躍,往落英更濃處歸去。她知道,有人在等她。
步履匆匆,皎白的花瓣上霽雲的亡魂們麵容淒寂,空洞的眼窩窺視著冒失的闖入者。她的剪影,與那些無聲的殺戮相重疊,仿佛自己也死過一次。
她閉目,內心感召著他的氣息。很近了,很近了…..
光與白,不知什麼時候做了暗與黑的俘虜。眼眶裏的光忽而被緘默的黑占有。瞳孔收縮,白色的芍藥林已被薇漃甩在身後,接踵而至的是一片更為浩闊的黑色芍藥林。這比夜更黑的暗林遮天蔽日,株株芍藥皆如百歲古木般盎然聳立。花葉,枝幹,根係潑墨一般,自有一般清俊的風骨。她的心,忽而有種莫名的溫存,那不是在白色芍藥林中濕冷陰潮的恐懼,而是一種淡淡的歸屬,淡淡的期待。
她站定,身後早已沒有淩鳶的追殺。隻有風,絲縷翩躚;她的發,清揚婉轉。薇漃仿佛感受到什麼,是的,這片芍藥林,好像一個人…..
她的腳步在黑暗裏逡巡,不過五步,芍藥林便發生了玄奧的變化。高懸在百米枝幹上的黑色芍藥,好似歌女淺吟低唱,花型舒朗,微微搖曳。有七彩的光點在花芯處孕生,光亮從百米處徐徐下墜,不斷幻化,色澤與色澤相勾連,光彩與光彩相交結,最終在半空綻成朵朵煙花。
胭脂紅,竹葉青,沙駝黃,蒼鬆綠,還有難以名狀的光色都在煙花的勾兌下揮灑一世芬芳。黑色的芍藥林,暗得正好,讓霍然綻放的煙花把心事展露無遺。
煙花易冷,初心不變。繁華一瞬,心心念念。
她看得到,煙花裏,藏著的淨是他們的故事。
“棋崆岷,棋崆岷”她像嬰兒般囁嚅,眼眶不知怎麼就濕了。心上滿布的過往,沉溺於那美輪美奐的煙花,紋路清晰…..
…..
我名漃,生於斑斕的天幕,長於琉璃色的淨空。我誕生時便已有華彩圍繞我身——幽蘭沐春,傾煞空穀。百歲時便可用靈砂凝為箜篌,彈奏祝歌。王上薇昊聞之,賜我禦姓“薇”,擇我做了星裔一族的神官,領袖祝官。
可我不願。惟一的神官,隻能是王上的妻。而薇昊,與我之間隔著秋水涓涓,緣不過隻到遇見。那樣的王,幾乎憑借一己之力讓星裔獨霸極北斑斕星天,手翻雲雨往複,袖掩貪癡慎怒。畏他,敬他,可從未“愛”他…..
穿過長長的甬道,刺滿星宿圖騰的簾幕搖曳著我的不情不願。他背對著我,隻留給我高不可攀的背影。他的光暈明鶴般飛旋,拂過我的瞳仁,好冷好寒。
“薇漃,孤希望你明白,隻有最強的王和最強的神官結為連理,才能讓星裔平安抵達凡世,度過這次天劫。這是族人和諸位長老的意思。”
“可是於你於我,公平嗎?
“公平?嗬!能活下去,對於妖靈,就是最大的公平。”
我默然。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星裔若在凡世的繁華之處抵臨,必會帶來浩劫無數。孤不忍。近日你便先行進入凡世,擇一荒涼浩海,用靈念與我相通。不日我等便與你彙合。孤希望,凡世無恙,星裔無恙。此等重任,非你我不可擔當。”
他的眼,望向我,雲淡風輕,波瀾不驚,可千重萬重的壓迫感卻讓自己的每一寸肺葉都痙攣。氣息,都好似在自己的喉頭裏窒息。
我,怎能違抗?
漂浮,飛行,下墜,就像是一個人的旅途,扶著光陰的掌,從黑夜到黎明,從斑斕星天到了碌碌凡世。離人間萬米時,目力極佳的我已經看見了砦道炊煙,雞犬村社。殊不知可怕的絞蘿,伺機蟄伏,幽寰般的觸角,離我愈來愈近…..
從沒想過,看起來纖柔無質的雲曦也可比百煉鋼更加穿腸剔骨。那時已是日暮,緋紅姹紫的雲森羅密布,巨大的倒刺從它們表層斜生而出,根根血光畢露。
風過,雲動。好似巨大的藤蔓要判你絞刑,好似陰獄的鎖鏈要把你拽回黃泉地府…..
右手並指如刀,霹靂雲曦;左手凝聚自己幽蘭空穀的光暈為明藍的結界。左突右闖,像藍色的鷺鷥在狂雲怒曦中淩翅而舞,隻為尋找一片水鄉般的夢田。
幾乎是費盡性命,才衝破了絞蘿,玉藕般的手臂上龜裂無數,血水瀑湧而出。最可怖的是肩頭,竟然疏忽間被絞蘿碎穿了一個大洞。
漂浮,飛行,下墜,就像是一個人的放逐,力盡靈竭地墜落在一片金黃的楓林裏。沒有山崩,也沒有地裂,隻有無數燙金的楓葉蕭蕭而下。
星落九天,無塵無滓。
我知道,這樣的虛弱對於星裔是危險的垂危。
四圍都是零落的楓葉,一地流霞落雲般的橙紅色襯得我湖藍色的錦衣煞是好看。肩頭一陣劇痛,猩紅的血跡可怖而張揚。我的靈力隨著血氣逸散,這血腥的味道會使妖魔的興奮。頃刻,將會有魔怪們循著血氣妄圖饕餮一餐。
果不其然,“嘿嘿,這血氣真香啊!”尖刻的冷笑混雜著腳步踩過落葉的聲音在斜前方響起:“星裔的血肉可是莫大的寶貝!誰抓到,誰有賞!”
我猛然將身子平躺,努力不讓自己被發現。他們的腳步越來越近,形貌也越來越清。那是十來個花花綠綠的妖怪,身上的鎧甲長滿突兀的利刺,一隻手是巨大的蟹螯,另外一隻都握著魚叉模樣的兵器。它們的臉上畫滿圖騰,看起來神秘而恐怖。方才的話便是為首的那個妖怪說的了,它停下腳步,聽了右旁的妖怪說了什麼,突然暴跳如雷:“放屁!咋們墓礪蟹一族不怕星裔!現在,把土葬蟹放出去,老子不信找不到這家夥!”
須臾,我便看到猶如獵犬般大小的土黃色螃蟹四處遊蕩著,它們蟹螯很小,其他蟹足卻異常發達,行動起來極為迅速。“唦唦”它們離我愈來愈近,蟹足踩碎落葉的聲音釋放著危險的信號。可惡,動不了!後背劇烈的疼痛還有肩頭那個血淋淋的傷口讓我隻能如一條擱淺的魚,做著最後的掙紮。我閉上眼睛,努力控製自己急促緊張的呼吸。
有風,有夕陽擦亮楓林的溫暖,有危在旦夕的一懸之命,還有……
還有那群螃蟹妖怪突然淒厲的慘叫,還有金屬熾熱碰撞的刀劍之聲。一睜眼,一個墨色的身影映入眼簾。是個男子,純黑的雲紋鎧甲,純黑的登雲長靴,純黑的發髻,純黑的長槍,在這五光十色的楓林裏顯得別有韻致。就像潑墨在彩絹上蕩開一筆。隻有他的麵容在夕照中熠熠生輝,側臉的剪影染上落日的橘紅,英挺而俊逸。
隻聽他道:“墓礪蟹一族當真猖狂!在地下挖了別人的祖墳還不夠,在地上還敢染指婉華楓林!這樣的地方是你們能來的?剛才殺了三個,再不走,連你們也一鍋端!”他的聲音,霸氣淩然,顯然怔到那群螃蟹怪。“看你這樣子是個霽雲。落單了吧!還不快給大爺磕個響頭,讓大爺饒了你!”為首的頭領不自量力地挑釁著。
“哦?”男子的不屑溢於言表,把黑色的槍往地上一插,滿地的落葉霎時騰浮在空中,一動不動,像是等待著他的指令:“有意思!今天,看來你們真得給閻王爺去磕個響頭嘍。”話音未落,他迅速地將黑槍抽離地麵,尖銳的槍頭迅捷地向妖怪們刺去,隻見他周身的所有落葉都化作黑色的閃電,尾隨著他的長槍,勢如破竹!
我仿佛都能聽見怒雷轟鳴。妖怪們或躲或閃,有的用兵器勉強遮擋,但他的速度太快,猶如遊龍一般,隻身一人,強悍地衝散敵人的隊形。旋即,他長槍往地上狠狠一劈,無數落葉紛然旋風般的聚起,也似剛才一般,統統變為玄黑色,竟形成了黑色的龍卷風。風力猖狂,妖怪們東倒西歪,連不遠處的我臉上也有被風割得生疼的感覺。他長槍又起,隻是往龍卷的上空筆直刺去。“轟”的一聲,龍卷被硬生生的刺破,黑色的雲氣坍塌成無數道黑色的利刃向妖怪們劃去,淩厲而霸道。
戰鬥就在他三個動作之間迅速地結束了。利索,漂亮。他扭扭脖子,將黑槍上的血跡用力甩去,厭惡的一句:“真是髒了我的墨龍逆殤。”
這家夥不簡單,我正思索怎麼對付時,他便大步走了過來。劍目星眉,挺直的鼻子微微翹起,止於鼻尖,形成他英朗的焦點,炯炯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周身能氳出蘭花的光芒,你是星裔?咳,您這假裝陣亡的姿勢太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