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些日常瑣事中可以看出,光緒的處境是十分狼狽的,身上雖然穿著龍袍,可連一個太監還不如呢
囚籠中的光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不止一次地低吟自己的兩句詩:“欲飛無羽翼,欲渡無舟楫。”國家到了亡國的邊緣,他個人也陷入了走投無路的絕境,作為一個具有愛國心而又不甘沉淪的皇帝,其心情是可以想見的。有一天,他信步走進一個太監的住室裏,見桌上放著一本《三國演義》,他順手拿起來看了看,勉強看了幾行,又把書扔到桌上,歎息說:“我連漢獻帝都不如啊!”
長期的折磨、摧殘使光緒的性格發生了畸變。原來他對太監從不打罵,很少同別人發脾氣。但在他臨死前幾年,變得暴怒異常,煩惱時,常對太監喝斥、打罵,以發泄怨恨。他從小患下的多種疾病一天天惡化,結核症波及肺、腎及其它器官,並患有嚴重的遺精症。各種疾病,使他的行動日益困難。據清官醫案記載:他腰胯左邊疼痛嚴重,稍一轉動就牽動整個腰部,疼痛難忍,晚上睡得越多,則血脈愈凝滯,筋骨愈不靈便,而且這些症狀一天比一天嚴重。
病情的惡化無疑同精神狀態有關,他常常罵醫生不精心看病,責備他們下藥不對症,似乎也包含著對慈禧的譴責。據說,他臨死前,有一天忽然想去慈禧麵前請安,實際是想當著慈禧的麵發泄他的憤懣之情,要親口告訴她:被她壓製的傀儡皇帝快死了,她該放心了。於是,他掙紮著下了床、艱難地邁了幾步,終因堅持不住而癱倒在地,從此便僵臥不起。
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十月二十一日,光緒於瀛台涵元殿含恨而死,時年三十八歲。廟號德宗。
光緒因長期受摧殘,患病而死,似應無疑。但有的書認為是袁世凱謀害而死。當時,慈禧臥病在床,袁世凱料她將不久於人世,懼怕在她死後光緒會重新上台,算他出賣維新運動的舊賬,於是,乘進藥之機將光緒毒死。還有一種說法是:慈禧自知將死,臨死前,授命太監害死光緒。恰恰就在光緒死後的第二天,慈禧也一命嗚呼,這種說法就更為人所信。這大概叫“無巧不成書”吧。
從本質上說,光緒是病死還是為慈禧或袁世凱謀害而死,都無關緊要。他死於變法運動,死於封建頑固派的摧殘、迫害,這是毫無疑義的。直接的謀害和間接的折磨而死,原沒有什麼不同。
德齡女士在《瀛台泣血記》這本小說中說:
光緒決心變法,拯救國家的危亡,“可惜中國曆來傳統著的那些不合理的法製的力量比他更強,硬生生地迫著他送命。這在中國曆史上,真是一個極大、極不幸的轉變,而他自己卻做了這不幸轉變中的犧牲者。
“他的失敗,他的悲慘遭遇,完全不是他自己的過失,而是那個為舊思想所傳統的時代下的犧牲者。”
德齡女士認為,光緒的悲劇,乃至戊戌變法運動的悲劇結局,是那個腐敗而又黑暗的社會所造成。這應當是正確的、中肯的。許多年來,人們歎息他“失之激烈”也罷,責備他“軟弱無能”也罷,都不過是後人發懷古之幽情而已,在那個為舊傳統禁錮森嚴的時代,他的一切努力,除了悲劇結局之外,難道還有其它出路?
同曆史上有作為的帝王相比,光緒的一生,既沒有輝煌的治績,也沒有赫赫武功。終其一生,他一直在慈禧的挾持和控製之下,惟其如此,才使他有尋求出路的願望,產生改革的要求,發生思想的轉變,惟其如此,才看出他的可貴。在那個剪發辮、穿西服就是“大逆不道”的時代,在那個被周公、孔子之道統治的時代,他敢於提倡向西方學習,變祖宗之法,應當說,他不失為一個勇士。
近代中國,落後的中華民族任人欺侮,任人宰割,年輕的光緒痛恨割地賠款,力圖自強救國,他不失為一個愛國誌士。不管出身在哪個營壘中間,為救國救亡作過貢獻的人,應當是值得紀念的。
光緒是順應曆史潮流的,這尤為他的可貴之處。在內憂外患緊迫的時候,主張變法的不乏其人,自林則徐、魏源發其端,繼則有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為之奔走。即使在戊戌當年,朝堂之上也有翁同和、張蔭桓輩相應和,張之洞、孫家鼐也曾表示支持。直到戊戌政變之後,慈禧大捕維新誌士時,李鴻章也曾對慈禧表示:“如果舊法能夠富強,中國早就強盛了,何須等到今天?如果主張變法的都指責是康有為的黨羽,那麼,我也逃不掉。”然而,考求他們“變法”的含義,卻大不一樣。正如梁啟超所說,李鴻章、張之洞的所謂變法,“僅僅在於武器,僅僅在於外交而已”。他們何曾敢“變”過中國的法律、官製?何曾敢動過中國的道德文章?至若翁同和、孫家鼐等人,也不曾想觸動封建專製製度下的君權。光緒棄中學,重西學,以康有為為依靠,擬改元、易服色、開議院,皆遠出李、張、翁、孫輩之上。近代中國,改變腐朽落後的封建專製製度,發展資本主義乃是曆史發展的方向,否則,我們民族將無法完成自己的曆史使命。光緒在這股潮流中順應了時代的步伐。終其一生,他並沒有從戊戌年間的變法立場上退回去,足見他並非以變法為爭權之計、投機之術。
當然,這並不排除他言行、思想方麵的嚴重缺陷。在義和團運動中,他鄙視反帝的群眾,稱團民為“亂民”,這正是一切剝削階級的通病;他在慈禧麵前所表現的軟弱,既令人惋惜、同情,又令人反感。但是,這些缺陷正是他所處的特定時代、特定環境所造成的。他一生中,一直對帝國主義充滿著幻想,甚至百計求助。他是親曆過中日戰爭、膠旅事變、八國聯軍之役的,應當是清醒的,然而,他始終是酣夢不醒,實在是可悲的。
他死後的七、八十年中,中國社會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光緒追求的自強自立、富國強兵的美好願望已經在社會主義的新中國變為現實。但是,回顧曆史,正象電子時代的人不應當忘記北京猿人一樣,我們不能割斷曆史,不能忽略曆史發展過程中的任何一個環節。我們應當肯定的是:失敗並不是罪過。光緒在曆史進程中所起的作用不能抹殺。在光緒主持的戊戌變法運動之後,中國社會講西學已成風氣,八股、科舉已為誌士仁人所不齒;變法失敗之後一年餘,唐才常領導的自立軍起義就揭開了武裝反對慈禧集團的序幕;唐才常起義失敗後,更多的人認識到不推翻清政府就不可能救國,於是,激起無數革命黨人前仆後繼的鬥爭,終於在一九一一年推翻了清王朝。在馬克思主義沒有傳入中國的情況下,先進的人們隻能在不斷的實踐過程中去探索,社會也就不斷前進。
這些為救國救亡而探索的先驅們是值得敬佩的,而光緒也正在這先驅之列。盡管他走到資產階級維新派的大門口就被粗暴地製止了,沒有能完成這個轉變,但這不是他的過錯。他的可貴就在於他順應了曆史的大潮而開始轉變。